程恪却微笑着说:
“有人凭白说我滑头欺骗,我只是不想我娘的心血就这么被人糟践。兄台要是喜欢,我送你吧,就当我今天撞了你,陪个不是。”
少女却突然摇起了头,“这怎么可以呢,既是你娘心血,我买吧。”
程恪摇头,“送你。”
少女摇头:“平白受人恩惠,不妥,我买。”
程恪叹口气:“那就五十文吧。”
伙计搭腔了:“啧啧啧,这小哥五十文不愿卖到我店里,到舍得卖给这位俏公子。不知是卖布呐,还是另有所图呢?”
少女听到这话气的一跺脚,“不买了,我们走吧。”
拉上一边张牙舞爪的侍女小梅,主仆二人径直往外走去。远远地还能听到小梅的声音:
“公子,我想起来了,那匹布像以前太太做的花式……。”
像么?
程恪看着二人走远,有些恍惚。
伙计却因为一桩生意凭白被程恪搅黄了,也挥手赶他走。
程恪抬脚就要走,眼角却撇到一件别致的物件。低头去看。裁缝铺门廊边,掉着一枚羊脂玉的云纹样螺钿。
弯腰捡起,程恪随即发觉,这必定是刚才戴眼镜的少女被他撞到时丢了的。
程恪抱着布追了上去。
可是接连跑了几百米街市,那对主仆却再不见人影。
程恪没来由一阵烦躁,随即又哑然失笑。
怎么自己跟个发春的小骚年似的,身子变小了,心真的也能变年轻么?
摇摇头,程恪将螺钿收在怀里。抬头一看,却不经意间跑到了墨香巷。
墨香巷,顾名思义,卖的是笔墨纸砚。换成后世,就是文化用品一条街。
所以,这条街上也有书店。
程恪计上心头,抬脚进巷。随意逛了几家书店,又和店里伙计攀谈闲聊了几句。这便大概弄清楚了情形。
贫寒之家连番祸事,程恪穿越而来,眼见着家中一贫如洗。做为这家里唯一的男人,他自然是要担起家庭的责任的。
根据自己的擅长,他想到了写书。
现如今才是十六世纪刚刚开始,跟他后世那个年代隔了足足五百年,四大名著里也只有《三国》才刚上市普及。《水浒》未见,《西游》无影。后世里有一大把的传世之作他可以抄袭。
四大名著是大部头,他记不太清写不来,写个短篇集他总可以吧。
于是,他早就背着他娘偷偷写起了书来。凭着记忆依葫芦画瓢,《增广贤文》这类字数不多的稿子,他只当是卖书宣传的噱头,后世里小时候被他翻烂了的《聊斋志异》才是重头。
两三个月的功夫,一本《聊斋志异》被他写了个七八大概。他娘还以为他在温习功课,满心欢喜呢。
聊斋就是本短篇小说集,写起来容易上手。程恪更是想过能不能来个连载模式,找个书坊写一篇发一篇,如果可行的话来钱也快。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对这个年代的出版行业,压根完全不了解。
随便找人卖了吧,卖贱了咋办?他这按照网络小说的说法,可是开金手指啊。一本流传数百年的经典,他就卖三十两银子?
读者不骂,他自己都得骂,这不是拿金手指不当宝贝么?
更关键在于,他就算了解这个行业。可他才十四岁的小屁孩,他不认识出版商啊。就这么大刺刺的跑人家书店说:我写了本书,你给我出版,我要多少多少钱。
人家会拿他当回事?
估计刚进了书坊的门,人家老板不把他当个骗子轰出去才怪。
所以程恪明明捧着本能赚大钱的宝贝,就是投奔无门。一直纠结着拖到现在,也不便跟他娘讲。不是他娘发急要卖田,他还想再摸摸底,多看看几家有个选择。
其实程恪更想去南京,搞一场签售会。毕竟,这个时代的南京才是全国文化中心。只有在南京苏州这类大都会,才能把作品的经济价值彻底榨取出来,
他可不只是要利,他更想要名。这是个什么年代?一本圣贤书,齐家治天下。才名对一个士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只是,形势所迫,这些计划都赶不上他娘火急火燎的变化。无奈何,程恪只能按照稳妥法子来,先得利解决了家里困顿,至于名声,只能以后再想办法了。
程恪苦笑,想自己穿越而来,有着后看五百年的眼光,如今也只能先潜居着。
抱着布出了墨香巷,拐到文津桥,桥边正撞见一家裁缝铺。程恪抱着布已经跑了半天,既嫌累赘又担心母亲。便最终在这家裁缝铺里按五十文钱换了。
出来时,已是日上中天。程恪正要急着回家,一出了墨香巷,就听到文津桥上人堆人都挤在一块儿看热闹。
程恪本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便想绕道走。可是刚抬脚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程恪恍惚一回想,那分明是刚才那个凶凶的假书童小梅的声音。
这下,程恪是绕不开了。
他上桥一看,嚯!丫鬟小梅正撸着袖子操着一杆撑篙,站在一叶小木船头怒气冲冲。
身旁还有一个老仆手里提着鱼叉一边相助。只是瑟瑟发抖的双腿,泄露出这位老仆根本不会水性,这会儿正心底胆怯着呢。
而她所在的乌篷船,正被两条同样样式的小船夹着,几个青皮混混模样的人正对着她嬉皮笑脸。
“小娘子,你这船碰了我的船,吓跑了我的鱼。这事儿小娘子你看,该如何善了?”
这厢当头说话的,却是混混船上一个女子。
这女子眉似柳叶,眼如红杏,点绛红腮,樱桃小嘴,长得极其艳丽。却身着大红拽撒,头上又插着步摇的,活脱脱一副恶霸少年的无赖子形象。
可这无赖子却偏偏又是一个妙龄女郎。一身怪异打扮看的小梅眼睛直抽抽。
那女子一手展开纸扇,朝着小梅身后的船舱飘了个暧昧的媚眼。
其他混混立即帮腔起哄:“陪个酒,陪个酒,我们东关第一美人李凤姐相邀,小娘子你还不麻溜的过来陪衬?”
程恪一听这名字,顿时嘴张的能塞个鸡蛋。
东关有三宝:淮上盐,双黄蛋,三丁包。
东关有三妙:纪翘儿,李凤姐,蒋春嫂。
三宝皆是东关的吃食,闻名府城。
三妙就说起来叫人脸红了。
纪翘儿是东关瘦马第一,蒋春嫂是东关出了名的豆腐西施。
至于李凤姐么……。
这妞是全东关的笑柄,至于怎么个笑柄,且往下看……。
这般嬉笑着戏谑个不停,两个混混手里的篙子还时不时的点着小梅那条船四处晃动的,吓得小梅连连尖叫。
“放屁!明明是你们的船撞了我们的船,还撞断了我们的船桩,你们居然倒打一耙说我吓走了你们的鱼,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小梅气的凤目圆瞪,娇吼若嗔。这声斥责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勾得几个青皮更加心急火燎。
程恪在桥上听得分明,虽不明所以,却哭笑不得,好容易才憋住不笑出声来。
他自穿越而来,一连数月都窝在家里照料母亲。出门也只是医馆、菜市两头走。
今日可给他开了眼了。他居然撞见女流氓调戏小白脸。这就算放到他那个时代,也是个新鲜事儿啊。
原来人人口中说道的娘娘命的李凤姐,居然是个色女!
只是眼下却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他正要找这对西贝货主仆还物件呢。
知道小梅眼下不妙。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从袖子里掏了几文钱给一个路人,嘱咐他赶紧去叫保圣庵里做工的姚长子来。自己从桥上下来奔到堤岸边,高声喊道:
“这位姑娘请了,不知这船上人今日如何得罪了尊驾。小弟可否做个中人说和几句。行船走马,多有偶尔疏忽,大家各自相让,宽介则个嘛。”
那李凤姐听了这句示软的话,转头一看。眼前的程恪一张娃娃脸,清瘦身,到又别有一番风貌。暗道一声:“真俊”,开口却哈哈大笑:
“你这读书读傻了的穷酸,你看不出那船上分明是个黄花大闺女吗?看你长得也甚俊俏,真要善了也行。姐姐我便卖你个脸面,你劝劝那小娘子,过来给我陪个酒也就罢了。如若不然,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程恪顿时有想拿豆腐撞头的冲动,这李凤姐不但是个色女,还是个只爱女色的拉拉。这算什么?痴女?
小梅这边闻声转头,一看是程恪,先是一愣,又急忙叫到:“是你这个登徒子,你又来做什么?难道,你是这伙恶人的同谋?”
程恪不待小梅阻拦,瞅准位置,一个跳跃上了小梅的船。
见他不答话,自顾便上了船,一旁的老仆就要拿鱼叉戳他,被程恪堪堪晃过。反倒那老仆却一头滚进了船舱。
小梅见拦不住,自己又拿篙子打他。程恪笑嘻嘻的一把截过篙子,一拉一拽,篙子就到了自己手中。
扭头看船舱,一抹白纱大帽依旧罩着眼镜。隐隐绰绰也微微抬头朝程恪对看。程恪不禁佩服,这番冲突,这假公子竟依然云淡风轻,好似浑不在意。
那厢李凤姐却顿时大叫起来:
“什么什么,原来你这小白脸居然是来截胡的,好小子。敢抢我凤姐的女人,好胆!”
程恪简直无语了。
“许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耍流氓,为何我就不能占个便宜?有本事你们来争啊。”
李凤姐顿时大怒,这就催促着混混们争先恐后往程恪这边划来。
小梅听了话更是气得直跳脚,张牙舞爪扑过来就要抢夺篙子推程恪下水,程恪没有躲闪,只是不停的对着小梅打眼色。
小梅有些迷糊,不明白程恪卖的什么关子。动作便也就有些迟缓,程恪侧着脸对她张了几下嘴巴,又朝着船梆边上的鱼叉使劲眨眼。小梅看鱼叉,程恪猛点头。
这时,混混们已经靠近,两个站在前头的家伙一手攀着船梆,一个飞跃就要往程恪这边船上跳。程恪顾不上再作解释,只是大声喊道:
“一,二,三,戳!”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混混跳将上来时,程恪顺手就操起篙子,逮着那家伙腰间一捅。
“噗通,”混混四脚朝天,一头栽进了河里。
这下小梅是明白了,扬起手里的钢叉就朝另一个要跳上来的混混戳去。
“哎呀妈啊!”
另一个混混人还在半空,身子一晃,自己主动往河里栽了下去。
文津桥上此时已经站满了围观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