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灵识得李二叔的时候,正巧是李二叔一家刚搬来的那日。
她在河边洗衣服,一个不慎落水了,挣扎无望之时,是李二叔救了她。
彼时,李二叔不知是被她因为溺水而变得惨白的脸吓到了,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震惊地看着她,愣了许久,甚至是他的妻子也是如此,帮她换衣的时候,瞧着她愣愣地出神,手上的帕子都掉地上了也不察。
接触之后发现,李二叔的一家并没有像村中其他人所说的那样,眼高于顶,瞧不上乡下人,村中的碎嘴婆娘编排的版本一个都不准。
李二叔一家待人极为热情,每一回她去,总会往她怀里塞些吃的,李二叔三岁的小儿子还总是拉着她的手要她抱。
“哈哈,吃了,小灵儿肯定没吃吧,快过来。”李二叔左顾右看了一下,朝她招招手。
岑灵知道李二叔喊她过去是要做什么,只要她一大早出门,李二叔总是在门口等着她,然后给她塞点吃的。
这不,她看着手里温热的鸡蛋和白面馒头,正要拒绝时,李二叔已经转身进了院子,扶着在院中等候的李二婶进屋去了。
她只来得及对看着她微笑的李二婶笑着摆摆手。
有时候,她也会在想,若是阿春像李二婶一样温柔可亲,她或许会为了阿爹与岑楠放下母亲的死,一家和睦吧。
“死丫头,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去打猪草。”阿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岑灵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果然只能是白日做梦,阿春与温柔可亲致死都不可能会沾上边的,甚至希望她善良都是奢想。
已经进门的李二叔又伸出头来对阿春喊了一句:“老毒妇,恶婆娘。”
“你……”阿春被气得咬牙切齿,食指尖尖指着李二叔便开口骂:“怎么,你个又老又丑的老东西,又要帮这个克父克母的赔钱货出头啊。”
“你也不怕哪一日,连你也克死了,让你那一家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会混吃等死的老弱妇孺,没了依靠,沦落到为乞为娼的地步。”
“还是说,你看上了这丫头?”
“男女之情这事往往不受控制,我是过来人,理解的。”
“若是你真的瞧上了我们灵儿啊,那也行,给钱吧,只要你给足够的钱,我们家这个水灵灵的丫头便是你的了。”
阿春未嫁人之前是唱戏的,声音珠圆玉润,就算是在骂人,也很是好听,也是因为如此才能勾搭上岑临江。
岑临江是个秀才,十年寒窗读了不少书,平时将自己的学问都教给了岑灵与岑楠,一点都不藏私。
不知是为了一圆自己教书先生的梦,亦或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阿春跟着他也学了不少,此时泼妇骂街,句句不带脏字,却骂人生疼。
“我呸,你才是克死全家,不知羞耻的狐狸精呢,脸皮厚的跟砧板似的,杀猪刀都砍不动……”李二叔被骂了这么多年,阿春骂人的句子,他已经倒背如流了,平日里又瞧见了不少村中那些婆娘叉腰骂架,便依着葫芦画瓢,全都还给阿春。
他悄悄对岑灵使了个眼色,眉眼带笑。
岑灵掩嘴偷笑,眨眨眼睛,收起思绪,把鸡蛋和馒头包好放进怀里,朝着后山走去。
身后的叫骂声被风雪掩去,这种事情,她已经麻木了。
由最初的连累了李二叔而感到愧疚不安,到李二叔的劝解而感到释怀接受,到最后的抱臂看戏,再到如今的麻木不仁,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她知道李二叔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才与阿春吵的,李二叔只是纯粹的看不惯阿春,不惯到见一次就想骂一次。
风雪更大了,吹得岑灵的衣摆啪啪作响,整个人摇摇晃晃。
破旧的油纸伞已经无法再撑了,她干脆收了起来当做拐杖拄着,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
“唉,冷死人了,这雪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岑灵抬头望着洋洋洒洒的白雪,喃喃自语,口鼻呼出了白白的气,鼻头冻得通红,生疼,每一口呼吸都似吸进了一腔的冰针,肺腑都发疼。
这一场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之久,却一点要停的迹象都没有,地上的积雪已经积得齐膝高,再如此下去,不用多久,这路都走不了了。
眼看着山洞便要到了,她加快了脚步,却也快不上多少,积雪将她的双腿冻得发麻。
好不容易到了山洞里,她赶紧把东西放下,拍打干净身上的落雪,生起了火堆,摇曳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山洞,终于感觉暖和了不少。
“这时候若是来一壶茶暖暖身子,那更好了。”她走到一旁装水的坛子旁,才发现没有水了,山洞的旁边便是一个清水潭,也不知如此冰封千里的大雪天,这个清水潭被冻住了没有。
她提起坛子就出去了,这一次她没有撑伞,不消多时,雪花便落了她一身,瘦小的肩膀上,顺滑的墨发上,黑长的睫毛上,比比皆是,衬托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更是亮如星子。
清水潭五丈余长,三丈余宽,站在清水潭边,望着袅袅轻烟漂浮的水面,岑灵不自觉地颤了颤:“真是奇了怪,冰天雪地的,这清水潭居然没有被冻上,反而还冒着热气,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岑灵蹲了下来,用手缓缓地触了一下水,竟然是暖的,明明夏日的时候,还清凉甘冽的很,为何冬日里竟变暖了?
莫非这水也如那山洞一般,冬暖夏凉?
想不明白,她也便不想了,不知道答案的事情,多思无益。
正欲装上一坛子水回去煮茶,突然感觉头顶有强光照下,将她弯腰打水的身影投射在水面上。
瞧着那像极了一只四肢短小的乌龟的影子,滑稽至极,岑灵并未觉得好笑,仰头瞧向头顶的天空,竟是一个大火球从天而降,像极了她早上瞧见的那一颗火球,或许正是那一颗也不定。
火球坠下的方向正是她所站的位置,速度快如白驹过隙。
被如此大的一颗火球当头砸中,定然非死即伤,说不得连骨头都会被烧成灰烬呢。
这般情况,是个人都会本能的想要躲开,就算是残废的都会连滚带爬想要避开,岑灵更是吓得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奈何她的腿肚子哆嗦地厉害,竭尽全力都未能挪动半步。
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动啊!”声音颤得有些缥缈,被风雪一吹几乎听不见。
活了十三年,从懂事以来的记忆,快速地从她脑海中划过,眼前出现了阿娘带笑的脸,岑楠对她调皮地眨眼睛,李二叔李二婶笑眯眯地往她怀里塞吃的。
莫非,吾命休矣?
真是不甘心啊!
若是早知道会如此,怎么也得先找阿春报了这害死母亲的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