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家的房子我知道四处,一处雨花区的别墅,一户在金大家属院,还有一户金陵医院家属院,然后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外滩还有一套老房子,据说是师母的外婆专门留给她的。
当然那栋房子我只是听说而已,金陵的三处房子我都因为各种原因去过所以也算轻车熟路。
今天师母要我去的是雨花区别墅,雨花区跟东山区紧挨着,距离金大和医学院都比较近。别墅当然是师母的房产,实际上四处房产只有金大家属院两室一厅最小的那户是教授自己的。
别墅是90年代初期的建筑,整个小区大概有二十八九座独栋别墅,还有不到一百套连体别墅,教授家是17栋,在小区里边靠近雨花湖附近。
从三层室外天台就能看见雨花湖的大半,每到春天樱花开满雨花湖四围的时候格外好看浪漫。
我匆匆赶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49分,晚饭是边骑车边啃了一块桃李面包,省得一会在师母面前肚子又咕咕叫那样师母还得准备晚饭或者带我出去吃,太麻烦了。
不过尽管如此这次出门之前我还是特意带了钱包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我之前来过几次所以跟门口的警卫也算认识,警卫是我白城老乡也是东北过来的,所以打了声招呼直接放行,他自己在访客记录上写上我的名字和进出时间就行了,并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也算省了不少麻烦。
当我到达17栋的时候师母还是昨晚那件一丝不苟的医学院白大褂,一双白色休闲鞋,跟在医学院课堂上一个样。
跟师母第二次见面我内心还是拘谨忐忑的,因为师母跟教授的学生从来都是隔绝的绝缘的,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好在她还比较能够接受我介入教授失踪这事,否则寻找教授的难度会更大。
“你导师养了十几年的那盆梅花死了,昨晚发现的。“师母的表情冷漠如雪,仿佛一切都跟她完全无关一样。
“我给谭阿姨打过电话,她说一直照顾的很好,那梅花就是在你导师离开的当天枯萎的。”
“我是个医生,西医的基础就是解刨,所以我更相信科学,虽然豹符离身和梅花之死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
师母淡漠的讲述着自己的想法,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完全没有普通人跟一个聋子近距离交流的那种尴尬和小心。
跟听力障碍者最好的沟通是手语或者文字信息,省时省力,对我而言则无所谓,因为通常没有生僻字词的正常聊天谈话我大概读唇语的准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七以上,也就是说基本不会理解错误。
但是也不是这样一切就多顺利了,中国地大物博方言很多,方言众多,幸好金陵话算是相对比较容易理解的那种。但我也因此没少吃苦头,我刚到金陵城的大一上学期基本上都在努力适应和读懂金陵话的语言环境和口语习惯。
这个世界有时候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言,对我来说已经十分艰辛和努力,对别人来说还是认为跟一个聋子认真讲话如同对牛弹琴。
“你看下豹符。”
师母抬手把一直攥在手里的豹符交给了我。
豹符并不大,长度大约三厘米左右,是一只蓄势待发准备随时捕猎的猎豹形象,材质上等雕工细致,色泽圆润。
“和田青玉,差不多是世界上质地最坚硬的玉石,这块玉料是老料,古法雕刻,唐晚期的物件……”
师母半信半疑,“你导师说是他们家祖传的,至于具体年代和传了多久他家里也不清楚了,我刚才特别检查了一下豹符的挂绳,没有破损断裂的地方,应该是你导师自己摘下来放在家里的”。
“现在去看看梅花,还有,昨晚你梦见了什么?”
怪事!
师母怎么知道我昨晚做梦了?
她似乎对我十分了解,这让我心里更加紧张,所以我不会针对任何人回答有关梦境的问题,眼前的师母也不例外。
不管她是从哪里知道的不论她是怎么知道的,至少眼下我还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梦境中的内容,这件事不但是我人生最大的隐秘而且还关系着母亲的生死。
为了让母亲继续活下去,哪怕是在一个我无法找到的地方,我都必须永远保守这个神秘离奇的秘密。
师母说的那株梅花我是早就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我对教授家别墅里印象最深的一件东西。
那株梅花就养在教授书房的大阳台上,教授的书房很大,装修的很国风,存了不少他从全国各地淘换来的老物件。
其实相对来讲梅花比较好养,放在光照充足的地方就行,它还比较耐寒,零下五六度都没关系。
我上次来别墅正是新年过后,梅花开的正盛,远远看去就像一幅特别美妙意境深远的中国画,教授为此也颇为得意。
还兴致勃勃的给我说起来养梅花的花盆是他老家老院子里原来用来捣药的石罐子,土都是来自梅花山,故意精心修剪的一个“之”字造型,别致大方有内涵。
金陵植梅始于六朝时期,相沿不衰,至今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教授书房里这珠梅花正是来自梅花山大名鼎鼎的稀有品种别角晚水。
别角晚水花浓香,鲜艳,稀少珍贵,一朵小小的花朵上会有40-60片花瓣,连雄蕊都会变成一丝丝细细的花瓣,花蕊中间还有高高的“楼阁”。
不觉中我迈向书房的步子有些沉重,希望是师母看错了,那株珍贵的别角晚水并没有死,只是花期过了有些枯萎而已,但是当我来到它跟前的时候刚才内心的那点侥幸瞬间灰飞烟灭。
怪异诡异的梦境再一次精准无比的遇见了梅花之死。
死了,真的死了,整个枝干全都枯萎皲裂,就像是水库的水被抽干露出湖底然后又接连三年没有下雨,干旱暴晒冰雪轮番摧残之下的那种皲裂。
不光如此它连根都已经干瘪断裂了。
师母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相顾无言,教授家里雇佣的那个保姆谭阿姨在他家里已经做了几十年,体贴心细好脾气还做的一手好饭菜,每次我过来蹭饭老阿姨总像是照顾自己孙子一样给我做很多好吃的。
我相信她一定会善待教授的这珠别角晚水。
“师母,谭阿姨真的说一夜之间就枯萎干死了么?”
师母有些沉重,“差不多,当时发现情况不对谭阿姨立刻给你导师打了手机,没打通,接着她又给我打了电话说明情况,我当时还有一台手术要准备很快就中断了通话。”
言下之意师母对于家里这些小事根本不会关心,因此谭阿姨给她打电话也是白打。平常教授和师母经常不回别墅过夜,所以保姆阿姨通常一周来打扫两次就足够了,如果是他们回家吃饭那么会提前给阿姨打电话让她准备。
我再次阿姨致电询问确定其最后一次看见那株别角晚水还正常活着是在10月11号。
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向外面,外面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花园,花园里各种盆景鲜花开的正盛,月光如水,本来这应该是一个美好祥和的秋夜。
我背对着站在别角晚水旁边的师母缓缓开口,“不光是人,花草同样生死有命。别角晚水枯死的时间应该是三四天的时间之内,阿姨说是一天是因为她下意识的把相隔几天来打扫一次当成了一天,这期间你和教授都没回过这边。”
“那么现在就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教授是第一个看见别角晚水枯死的人,他13号突然回家没有通知阿姨做饭而是摘下随身豹符并且发现别角晚水死了,然后就走了谁也没说。”
“第二种可能就是教授临走之前根本没回来过,他是直接从金大走的,那么阿姨还是第一个发现梅花死掉的人,至于到底是三四天内慢慢死掉的还是突然一天就死掉了现在很难确定。”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根据现在我们掌握的细节来还原教授从10月13号起的行踪,包括豹符离身,梅花之死,古老猪骨,还有尽量查到教授的支付宝和手机通话记录。”
我尽量把事情分析的详细一点,尽量把细节展开推断,以便让师母听的更明白一些,通常我的梦里只能梦见一个预见性结果,至于产生结果的过程和原因则是错乱模糊的。
这时候师母似乎有些走神,定定的站在那低头看那株死去的梅花。
沉默了大概十几秒然后重新抬头,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几根乱发,“唐简,你去把你的导师找回来,记住,不要声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看懂了师母的唇语但没有回应,这应该是师母*叫出我的名字,我的内心一阵阵冰冷恐惧,虽然这原本就是师母需要做出的决定,我不是家属,她才是,可通常绝大部分人不会这么说,对于一个也许只是一时痴迷工作出去做田野考察的人来说有些过于残忍。
因为教授在他自己的领域内绝对是说走就走那种类型,所以严格来说这次还算好的离开的时候特意给师母打过电话。
以往经常有教授出去了几天已经回来了师母都不知道他外出过,或者过了好多天师母回家发现人不在打电话联系才知道是在那个考古现场正兴奋的发掘研究呢。
教授是个合格的考古学家却不是个好丈夫。
然而师母眼中的担忧不掺杂任何利益,看来她是真的觉得这次教授出事了,最主要证据是豹符和梅花,这两件东西一个离身一个死了完全是不祥之兆,甚至可以更悲观的推断一下是可能教授知道自己这次出去会遭遇很大危险所以主动留下了豹符亲手杀死了梅花。
如果是这样那么教授离开的时候一定很急迫也一定很绝望。
到底是什么事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