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醒了,从漫长的昏迷中渐渐苏醒。
虽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当他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咦?我怎么没有死?
天一回想起昏迷之前的情形:自己去执行一项暗杀任务,成功地杀死了一个化名肖恩的外国间谍,然后在从山顶逃跑的时候,被紧追上来的保镖将绳索打断……
按照逻辑,自己应该在山涧中摔得粉身碎骨才对,而不是现在躺在——天一撑起身体,四下看了一眼——一条近乎干涸的河床上。
难道自己失忆了?
当思维出现断裂,他很顺理成章地想到了一种非常罕见却又比较合理的解释。但是,这个解释也不能帮他解决所有的疑问,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执行任务时所穿的那套黑色的紧身衣——一套造价相当昂贵的特殊服装,杀手们常用的工作服。
天一的脑子一团迷糊,但是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很不安全的,如果被人发现,随时可能会招致警察。自己虽然也是在为国家出力,但是身份却不能曝光。
得赶快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天一顾不得许多,立刻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这里。然而,当他举目四望,想要分辨方向和位置的时候,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河床上趴着一个人。
而从那人的姿势中,天一能够分辨得出,他,已经死了。
天一一边小心戒备,一边弓身跑了过去,翻过尸体,检查伤口,然后得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这人是饿死的。
这是一具被饥饿折磨得已经皮包骨头的尸体,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根本无法遮蔽那一根根凸起的胸骨肋骨,干皱的皮肤下面,已经完全没有了肌肉的痕迹——典型的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在天一的印象中,这是只有在“黑镜头”中才会出现的非洲难民的情形,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国家?
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既然出现了尸体,那么此地就更加不宜久留。天一带着满心的迷惑,迅速地站起身来,沿着河道向前奔跑。谁知,跑出了没多远,同样的情形便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同样的衣不蔽体,同样的骨瘦如柴,同样的死因。
这下,天一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了。他有些后怕地将手从那尸体上拿开,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难不成,这些人是受到了某种生化武器的攻击?
在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些影像:二战期间,倭国军队在这片国土上进行细菌武器试验,被试验者在临死前,往往也是这种样子。这些影像,早在天一少年时期便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时刻地提醒着他,在这个美丽的星球上,还有那么一群毫无人性的敌人。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们绝没有这个胆子,除非,他们想再重温一下蘑菇云的滋味。
天一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诡异,刹那之间,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是,作为一名优秀的职业杀手,他的冷静与理智很快就否定了这样的念头。
不能再顺着河道走了,天一观望了一下四周的地形,便向岸上跑去,钻进了河边一片萧瑟的树林之中。这里会给他带来一些安全的感觉,让他有余裕来思考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心情渐渐平复,大脑也慢慢正常运转的时候,天一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这里,竟然看不到一丝城市的影子,也看不到一座房屋,一条马路,哪怕是一个活人!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完全陌生的世界。天啊,该不会是世界末日吧?
没来由的,天一的心里感到一阵慌乱。
茫然无措地在树林中穿行了一段路程,天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他此刻也顾不得隐匿踪行的要求了,便循着声音找了过去。而当看到了说话的那些人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喜悦感,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
十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正围坐在一个火堆旁,火堆上面架着一口锈迹斑斑的破烂铁锅,锅里的水正在沸腾,其中一人拿着一根树枝在锅里搅拌,一股股蒸气伴着黑色的烟雾在人群之中缭绕游荡。
天一原本想上前打个招呼的,但不知为何,他远远地便站住了,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但是人群中已经有人发现他了,很快,所有的脑袋都朝他这里望了过来。天一感觉到,人群非常激动,因为每个人的眼睛中都跳动着欲望的火焰,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宝藏。
人群开始低声交头接耳的说话,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天一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也能听出来这群人是在夸他:膘肥体壮,一身是肉。
天一觉得很郁闷,夸人哪有这样夸的,应该说:这身紧身衣完美的勾勒出自己身材匀称、肌肉结实的健康男人的完美线条。
然后,天一听到了他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为残忍的话:杀了他,咱们美美地吃上一顿!
话音刚落,人群便纷纷站起身来,拿起身旁的木棒锄头,向天一扑了过来。
天一起初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但当他看到那些人发绿的眼睛中,所放射出的野兽一般的炽热光芒时,他就确定了:这些人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来真格的!
而且,从他们不假思索的动作中也不难看出,他们显然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天一的眼睛里,刹那间已变得冰冷彻骨,弥漫着死神的气息——出现这样的眼神,就意味着他要杀人了。
他们不是一群人,根本就是一群野兽!
杀手守则中规定,不允许伤害平民,但是,没说不准杀死野兽。
这样一群瘦骨嶙峋的野兽,天一根本就没放在眼里,所以他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而是迎面冲了上去,摸出别在小腿外侧的一把黑黝黝的匕首,完全无视在面前飞舞的棍棒,闪进兽群,开始收割生命。
他的职业,就是收割生命,但是像现在这样,他还是第一次。
没有丝毫的犹豫,出手也毫不留情,客观的说,以他的身手,对付面前的目标,简直是大材小用。而控制他出手速度的,就是心中郁积得快要爆炸的怒火。
不到十分钟,所有的野兽都倒下了,包括后来吓破了胆想要逃跑的,天一一个都没有放过。这也是杀手的积习,一旦出手,务必斩尽杀绝,不留活口,不留证据。
当他站在满地的尸体中间的时候,却又有些后悔了。联想起在河床上看到的尸体,天一意识到,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人们食不果腹,衣食无着,才会被*无奈地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但很快的,他就又释然了:留下他们的性命,只会让更多的人成为他们丑陋兽性的牺牲品。杀了他们,也就没有任何道义上的负担了。
天一的心情突然变得无比烦躁,他一脚踢开那仍在沸腾的铁锅,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很压抑,很别扭,也很痛苦。
他回想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周边的环境,人们说话的语言,还有他们所穿的衣服——不管是服装的式样还是所用的布料,天一都能够断定,那绝非是自己所处的时代应该出现的。
想到这里,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翻腾。
天一被这个非常不可能却又是目前最合理的推论吓了一跳,脑袋里灵光一现,赶快取下了手腕上的特工手表,在上面按动起来。
卫星定位——无效!
无线通讯——失灵!
遥控*作——没反应!
定时炸弹——呃,这个应该没问题,还是先不试了。
现在,这个手表可真的就是一块手表了,而且应该还有一些时差问题。
天一的心彻底凉了。一直以理性思考为要求的他,做出了一个非常不理性的判断:自己,看来真的是穿越了。
一个当代的最优秀的杀手,穿越到了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古代,一个还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荒野。而且,非常不幸的是,这个地方目前还明显处于饥荒之中。
而有幸伴随他一起来到这个时空的,只有一套杀手工作服,一把匕首,一支射完了毒镖的钢笔,和一块只能用作手表的手表。
既来之,则安之。以适应环境为最基本要求的天一,在确认了自己判断之后,所考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如何生存。
既然没有再找个悬崖赌一把二次穿越的勇气,那就安心地留下来吧,自己一个现代人到了古代还怕生存不下去?
从尸体中找出几件相对还算像样的衣服,天一换下了自己身上的紧身衣。毕竟,穿着这样的一套服装,不论走到哪里,恐怕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作为一名职业杀手,这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不但会招来不尽的麻烦,甚至还会危及自己的生命。
天一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暗想,自己这就算是变成古人了。
将那件紧身衣打成包裹,把钢笔手表鞋袜统统都塞进去,然后将匕首别在腰间,天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活动了一下四肢,仰起头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便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所在的杀手组织,一定还在寻找自己吧,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已经来到另外一个世界。而在曾经的那个世界里面,自己已经死了,而且是死无葬身之地。
杀手,嗯?自己还拥有杀手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吗?
“不对啊?好像我现在已经失业了?我好像已经不是杀手了吧?我现在可是在古代了,没有组织了,也不再有任务了,更不用担心被人追杀了。”天一正走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现在是自由人了,没有出身,没有背景,也没有工作的自由人!”
想到这里,天一整个身心突然感觉无比轻松,一直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了下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紧接着,天一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生存?该如何生存?
这个地方,肯定是不行的。天一可不想过这种忍饥挨饿的日子,也不想再遭遇那种血腥残忍的场面,他要找一个好地方好好生活。
京城!对,去京城!
虽然不知道京城在哪儿,但是京城一定是最繁华最安定的地方,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天一突然想起,自己很早以前就考虑过退役之后的生活,那就是开一家公司,自己当老板。
因为,在他所要对付的目标中,有许多是以商业投资为身份掩饰的间谍,为了能够与他们接近,天一曾经阅读过大量经商类的书籍,甚至还进行过很多商业考察。因此,他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毕竟,地球人都知道,杀手不可能是一辈子的职业,就和体育明星一样,也是吃青春饭的——当然,007除外。
那就这样吧,到京城去,凭借自己的现代智慧与商业头脑,在古代打造出一个商业帝国出来!
想到这里,天一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目标确定了,然后就看如何实施了。
第一个步骤:找个地方吃饭!
他饿了。按照手表上的日期,他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天一漫无目标地在这片荒野上走着,整整走了一天,才发现了一条大概有三四米宽的道路,很显然,这是一条人工修建的道路,那么,这条路一定会通往某座城市,管它呢,哪怕是县城也行。
终于有了明确的方向,天一顺着这条道路一直向前走去。路上虽然再未见到尸体了,但是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就在他的忍耐力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他终于在落日的余晖中,看到了一排城墙。城墙高大结实,城门也气派雄壮。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城墙里面肯定有吃的东西。
天一身体再次充满了力量,他脚下生风,一溜小跑地来到城门跟前。抬头看那城门上的大字,不想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古字自己竟一个也不认得——杀手教程上也没有教啊。
天一苦笑了一下,举步进城。城门口七八个官差打扮的人正在仔细搜查每一个出城的人,见天一走来,只是抬眼瞄了一眼,便又忙自己的去了。
走在城中大街上,天一暗暗地观察着,聆听着,学习着。他必须尽快地融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中,不止是衣着打扮,更有言谈举止、语言口音等许多细节方面。走过一家服装店,天一不假思索地便走了进去,挑出一件合身的衣服和鞋子,趁人不备揣入怀中,便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在僻静处换上了新衣新鞋,天一受到挤压的胃部再一次地发出一阵沉闷的抗议声。饥饿的感觉,真的是一种很痛苦的折磨。
他想要好好地大吃一顿,但是,钱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偷钱?好像这个时代的钱包跟从前可大不一样,再说了,偷钱包这种事,自己也不专业啊!算了,干脆就去吃顿霸王餐吧。虽然天一还从没有过这种经历,但他还是非常勇于尝试新鲜事物的。
即便是灾荒之年,可是城市还是可以拿到国家的赈济的,而饭店,总会有人能找到办法开下去的。
天一沿着城中的大道走,转过几条街,终于发现了一座看起来比较气派的酒楼。他抬头看了看楼前挂着的旗幡,还好这次用的是楷书,只见上书三个大字:食为天。站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天一心道:“今天就先吃你了!”然后,轻撩衣摆,迈步走了进去。
大厅里各色人等都有。天一找到一张靠墙边的空桌,轻轻地放下包裹,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店小二拎着茶壶茶碗热情地跑了过来,先倒上一杯茶水,然后哈腰说道:“客官又来啦!今日想要用些什么?小店拿手的有……”
天一挥挥手,打断了小二的话,酝酿一下语调,轻咳一声,朗声说道:“今日只想吃些本地口味,有什么好的只管上,越地道越好!”
算起来,天一从执行任务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这一开口便是要吃,充分验证了旗幡上的那句话:民以食为天。天一在语言方面很有天赋,这一路听来,本地口音已学得七七八八,此时说来,自己也觉得挺满意。只是古音与当代口音差别较大,天一从这方面难以准确做出判断,只感觉大致是在陕晋一带。
小儿一听,便知遇上贵客了。脸上笑容更盛。顺势打量着天一的衣着佩饰,感觉又不太像,脸上可一点儿都没显露,依然笑容可掬地说:“客官,您算来对了地方,小店的菜正宗地道,那是远近有名的!小店还有一道招牌菜香辣一品鸡,地道的本地风味,只是价钱上有点儿,嗯,客官要不要品尝品尝?保证您吃了下回还想来!”
天一阅人无数,听这话岂能不知小二的意思,拍了拍桌上的包裹,对小二附耳说道:“我刚刚当了几件家传宝物,玉佛金镯什么的,得了纹银百两,只是店中人多眼杂,不便展露,待结账时换开零钱,自会打赏与你。”说完坐直身子,大声道:“好酒好菜只管上,要快!”
小二扫了一眼那个包裹,非皮非缎,竟看不出是何种布料,料想必定价值不菲,心想此人定是财不露白,所以才穿着如此寒酸。于是连连点头,答应道:“好嘞!客官您稍候,酒菜马上就好!”说完,转身离开,却又扭头瞟了一眼那包裹,眼睛中闪过一抹疑惑。
小二与柜台后的掌柜交代了饭菜,那掌柜说了几句什么,小二点头应是,走回后堂。过了片刻,一个小伙计从后面跑了出来,几步跨出店门,转眼间就不见了。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天一此时放宽胸怀,敞开肚皮,正尽情地享用着面前的四菜一汤,还有一壶店中自酿的白酒。酒醇菜香,再加上天一从未有过的放松心境,这顿饭吃的是无比惬意,不一会儿,桌上已是杯盘狼藉。天一放慢了进食速度,暗暗地观察周围的食客,想要制造出一些混乱,让自己可以趁机离开。
天一装作不经意地转过头四周打量一圈,然后端起酒杯,喝下了最后一杯酒,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计划是,身后正走来一位食客,自己猛地转身撞上他,让他倒向旁边的一张桌子,并顺势推动他的手臂,让他打中桌旁那个女子,那桌的男子见酒菜撞翻,妻子被袭,定会与这人厮打,他们那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必定吓得大哭,到时大堂一片混乱,自己便可翩然离开了。
完美的计划,简单而有效。
天一是个杀手。杀手的思维,只要不杀害无辜平民,至于是非善恶,在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占据过主导地位,他也没必要去考虑。
天一的屁股刚刚抬起,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的,就在自己身后,靠墙角的那张桌子,坐着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天一扭头的时候,那女子也正抬头向他看过来。回想那个眼神,里面分明就是一种带有敌意的关注。即便是女扮男装,以天一的能耐,从她的眉眼、脸型、肩臂等部位,依然可以立马做出判断。
但是,她是谁?自己刚来这个世上不到一天的时间,难道就已经惹上了什么麻烦?
天一紧张地思考着,杀手的状态已经完全回归。这时,身后的那个食客走了过来,把手搭上天一的肩膀,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盯住天一戒备且逐渐冰冷的眼睛,想从中发现自己熟悉的那种慌乱不安的躲闪。然而,天一的眼睛中除了冰冷,什么都没有。
那食客瞅了一眼桌上的那个奇怪的包裹,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从哪里来?”这种突然发问是他惯用的手法,而且屡试不爽,但这次,他却没有发现天一的眼神中有任何变化。
“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天一也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他心底有些纳闷,这时代的人都是这么打招呼的吗?
那食客也不回答,只是从腰间掏出一样东西,“啪”的一声甩在桌面上。
天一对这东西太熟悉了,这就是手铐,古代的手铐。
“我便是这韩城县的捕头,外号刘一刀。有些事想跟你打听打听,怎么样,跟我走一趟吧,咱们去衙门里说话。”刘捕头说着,拿起手铐在天一面前晃了晃,“走吧,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