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盛荷饿了一个晌午,这会儿来回走了四里地的路程,回家时又饿又渴,想要给缸里提些水,刚舀了水,要把木桶提上来时,一只手却先她之前握住了绳子往上提。
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无声无息的,佟盛荷险些吓了一跳。
仔细看那人的面孔,竟然是那天她救上来的那个英俊后生。
那张英俊的脸直面佟盛荷,那双漆黑有神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佟盛荷。
他很年轻,一身灰衣灰裤,普通农家人的装束,并没什么特别,只是那脸却分外出众,鬓角垂着一缕发,这样的打扮,犹似归于红尘的谪仙。
“呀……”佟盛荷很意外,“是你?”
他,怎么会在这儿?
英俊后生的脸冷冷的,好似他出现在这儿只是一个意外,并非是瞧不过佟盛荷身子如此薄弱还干活儿才来帮忙的。
他淡淡瞥了一眼佟盛荷的肚子,动作有些强硬地将绳子从佟盛荷的手里抢了过来,暗暗摇头。
女人怀着身子,还能再干这样的体力活儿么?
上昼她家里来了那么多人,就没个知道帮这孕妇干些家务事儿的?
他的想法尽然藏在心底,眼底闪过一丝及不可查的涟漪,或许是出于对救命恩人的同情,手下的活儿做的越发卖力了。
佟盛荷看着眼前人沉着脸抢过她的水桶打水,一桶接一桶,不知疲倦一般,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和声音的机器人。
这人明明是在帮她,可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她逼着这人帮她呢!
可他分明是自己冒出来的!
佟盛荷摸不透他的心思,一时站在原地干看着,一直看到这人默不作声地将水缸灌满。
一连打了这么多桶水,祝九郎却脸不红气不喘,目光泠然,慢慢地扫视着这间不大的院子。
佟盛荷张了张嘴巴,连忙谢道:“那个……多谢啊……”
祝九郎沉默着,眸子转了转,自动走过去,将那些没劈的柴放在墩子上,又去拿了斧头。
这人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更没提那天被佟盛荷救起来的事儿。
佟盛荷却还记得,那人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趴在他身上时,眼里往外喷的火。
这是想明白,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前来报恩了?
不过……
这报恩的方式……
如此沉默、如此不情愿……
佟盛荷摸不准这人的意思,和他说了几句话,却也不见他答。
莫非……
是个哑巴?
佟盛荷猜测。
祝九郎在外边劈柴,佟盛荷进了屋子里,看着少的可怜的口粮,无奈地生火烧饭。
饭烧好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墙角边堆着一堆柴火,劈的粗细一致,码的整齐利落。
佟盛荷有点遗憾地看了看锅里多煮出来的一个人的饭食,默默叹了口气。
吃完了饭,下昼佟盛荷在屋子里试着绣女工。
她从前一点没做过刺绣的活儿,现在连纳个鞋底也不会,那针和长了眼睛似的,专往她指头上刺,一个下昼,佟盛荷指头上的针眼比她刺出来的花纹还多。
佟盛荷正龇牙咧嘴看着手上的针眼肉痛的时候,忽的听到门外传来二牛的一声喊:“盛荷!盛荷妹子!在家不?我给你挑水来了!”
那声音进了院子,佟盛荷连忙麻利地穿鞋下了地,“二牛哥?”
二牛是河东村的农户,此前曾同佟立冬是私塾的学伴,佟盛荷被送到河东村后,佟立冬曾偷偷托二牛多多照顾照顾自家妹子。
这阵子二牛的确挺照顾佟盛荷的,只不过……照顾的有些过于热情了。
“呀,你这水缸……”二牛望着满满的水缸,愣住了,“你自己挑的?”
不待佟盛荷回话,二牛就一脸关切地道:“妹子,你这身子还是得加点小心,欸,你家男人短命,没福消受你这般好的娘子,但你往后还得再嫁人不是?加倍小心着点身子,千万不能有差池。”
当初佟立冬托二牛照顾佟盛荷时,没好将佟盛荷真实的情况说出来,只说他妹子成婚没几日男人就死了,佟盛荷肚子里的,是个遗腹子。
这样的情况着实叫人可怜,佟盛荷又是个长相标志的小美人,二牛隔三差五就过来帮她挑水劈柴,偶尔还送些家里的饭食。
佟盛荷干笑两声,“不是,是别人帮我挑的……二牛哥,你听甭我哥说的那么吓人,我这身子没多少月份,不用那般谨慎的。”
“嗐,那也不行!你不心疼自己,旁人还心疼你呢!”二牛一面说着,一面从身后的背篓里拿出些吃食来,“晌午你嫂子包了韭菜包子,拿几个来给你尝尝。”
几个韭菜鸡蛋的大包子拿棉布包着,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韭菜味儿。
佟盛荷本想拒绝的,她平白无故总要二牛家的东西,实在不好意思。
可二牛一番好心,已经将几个包子搁在了盘子里,转脸笑得灿烂地望着她。
“谢谢二牛哥……”吃人嘴短,佟盛荷让二牛进屋坐坐。
二牛也没客气,跟着佟盛荷进了屋里,喝了碗茶水,二牛的眼睛收不住似的开始乱瞟。
“妹子,你小小年纪就独个带着个孩子,今后日子怕是不好过啊。”二牛先感叹地说了一声,继而友好地冲佟盛荷傻笑。
佟盛荷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二牛怕是和她后娘似的,有意给她介绍个什么人家。
她笑着说道:“现在孩子还没生出来,说这些太早了。就算日后要给孩子找个爹,也总得等孩子落地了,你说是不二牛哥?”
二牛的眼睛亮起来,“呀,这么说,妹子你有那方面意思?”
佟盛荷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二牛哥,今早我往你家那边走的时候,听见你家嫂子好像跟你闹脾气了?”
“啊——”二牛的脸涨的通红,“你听见了?”
佟盛荷愣住,只见二牛下一刻开始急切地解释:“你嫂子其实人不坏,就是一时没寻思明白!她、她嫁给我这么些年也没生个一儿半女,欸,这搁我爹娘的话说,那就是犯了七出之罪!我合该把她休了再娶的!”
二牛敦厚的脸上浮现一抹厌烦的神色,紧皱着眉头,开始数落自家女人的不是,“这些年我待她不薄,也没求她对我如何百依百顺,可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我娶她做啥?她一没姿色,二没力气,娶她还花了我爹娘不少体己钱,哼,这样的女人娶进门就是赔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