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窃窃私语不断,而顾怜幽与昼玉始终面对面而立。
顾怜幽忽而冷艳一笑:“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听说过一句话。”
昼玉心头狂跳,强作镇定:“什么话?”
她讽刺一笑,眸中都如有湖光滟滟,明艳动人如绯色牡丹万斛盛放:“阳生阴长,阳杀阴藏。”
灯火通明,昼玉面对着她在花灯下明艳如昨的笑颜,竟觉得有些陌生。
她出身廷尉府,父亲当年是父皇亲点的状元,她亦饱读诗书,和光同尘,行事低调不露锋芒,与旁的女子都不同。
可此刻她这一句话,竟让他觉察出她身上的利芒,与她温谦风度如此之割裂,却在绝艳中生出高高在上的冷傲,与一身红衣烈艳竟出奇意料相配,眉眼锋芒更盛前世,风姿冷艳,仿佛她天生就该如此倨傲,高高在上,与前世竟如此不同。
满室一瞬皆静,没有人明白顾怜幽为什么说那样一句话,但都能敏锐感觉到,气氛似乎不大对劲。
昼玉都未能反应过来。
见昼玉久久未有回答,顾怜幽反而走过他身边,面色冷漠,眸中那抹笑意冰冷却嘲讽:“太子殿下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自然千秋万古,怎会受阴藏阳杀。”
她笑却如灼青池艳夺目,清悦的声音如江南烟雨绵绵,仿佛真的仰慕,话中却是无尽的嘲弄之意,是前世顾怜幽绝对不会说的话。
昼玉看着她的面容,刹那间只觉得无比的不真实。
她红衣之艳,艳破朝霞万朵,亦可艳杀前世帝京城门。
顾怜幽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她是故意的,故意穿一身红色,看看梦里的昼玉会是何反应。
她前世着红衣而死,可他看着这一袭红衣,竟可以仿若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派清风朗月地看着她,圣人眼淡漠疏离,清俊高华,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该有的样子。
十五年前的昼玉,甚至于如此天真无知,只是一个稚嫩的太子。
顾怜幽的仇恨居然一瞬间找不到可以落实的地方,反而让自己觉得自己可笑得荒唐。
眼前不过是一个虚体,一个梦,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顾怜幽面色一凛。
可若要她毫无芥蒂和他圆这个夙梦,绝不可能。
哪怕是死,也绝不让步。
顾怜幽忽然走向栏杆,昼玉连忙跟上去。
然而就在顾怜幽果断扶住栏杆要往下跳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顾怜幽猛地回头,而云薄薄唇紧抿,玉面冷峻,在夜风中冷冷地看着她,紧握着她的手腕。
顾怜幽诧异地看着云薄。
云薄?
昼玉脚步却像是被死死定住一般。
云薄一袭玄青衣衫,渊清玉絜,清宇任昭,顾怜幽衣裙似火,灿若朝霞。
两人站在夜风之中,一个冷冽,一个明艳,明明气场如此不相和,站在一起却仿佛一对璧人。
云薄紧握着顾怜幽的手腕,而顾怜幽也诧异地抬眸看着云薄。
心寒如同海浪一样涌上昼玉的心脏。
原来这个时候,云薄就已经和顾怜幽情意相通。
云薄在他断气前说的那番话,原来全都是真的。
恨意与失望一阵阵如海浪沄沄上涌,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十五年夫妻,五载相思,原来都是笑话。
云薄皱着眉头,将那个香囊拿出来,夜风中他的眉眼格外冷冽:“顾怜幽,我对你毫无兴趣,你不必三番五次企图吸引我的注意,更没必要用这些东西来讨好我,我不会喜欢你更不会娶你。”
在顾怜幽诧异和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云薄直接将那个香囊扔进了江中,香囊荡起轻轻涟漪,飘飘悠悠地走远。
而顾怜幽了然地看了一眼那个香囊,对着云薄嗤笑似地勾了勾嘴角,手扶上栏杆,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香囊,从画舫上一跃而下,红纱在夜空中毫无留恋地下坠,扑通一声跳进冰寒的江水中。
周遭人惊愕,尖叫陡起。
云薄错愕地望向江面,整个人怔怔似被钉在原地,脑海中竟只有她跳江前那冷艳嘲弄的一笑,桀骜不驯,却有苦楚与冷傲乍生,似乎失望至极,明明他并不在乎她,那一瞬间却心痛难言。
昼玉心弦一震,跑过去想抓住她的衣袂:“不要!”
然而没能抓住她,昼玉直接毫不犹豫地跟着翻下画舫。
厅内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跑到栏杆边上。
“来人啊!救命!顾二小姐自尽了!”
“殿下!!太子殿下!”
“来人啊!你们都听不到吗!殿下坠江了!快救殿下!”
夜幕沉沉,侍卫疯了一样前仆后继跳入水中。
然而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里,一道玄青身影也跳下江去。
画舫停不住,向着原先的方向驶离,顾怜幽跳江的那片区域阴暗一片,仅有月色相照,却人声鼎沸。
昼玉紧跟着顾怜幽跳入江中,前世失去她时的那种锥心刺骨再度上涌,绝望几乎要让他窒息。
江水冰冷刺骨,昼玉丝毫不顾,拼命地向顾怜幽的方向游去,终于一把拉起了顾怜幽。
顾怜幽已是几乎窒息,被突然拽起,一时不能言语,面色全然青白,眸子半开。
缓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回寰了一些,顾怜幽终于借着月色看清楚了,来救她的人居然是昼玉。
昼玉心碎欲裂,握着她的肩膀,双眸血红地质问:“顾怜幽,他算什么,值得你为他死!”
云薄一身湿透扶着小舟,听着昼玉的话,僵在了不远处,夜色遮掩住了他高大的身影,看着奄奄一息的顾怜幽,他那一刹那心头涌起的刺痛与愧疚竟难以言喻。
顾怜幽虽然虚弱地连唇色都全白,可此刻也只是虚弱冷漠地看着他,反唇相讥:“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冰寒的江水粼粼,昼玉墨发尽湿。玉面冷白如银花玉雪,一双长眸中深墨涌动。
可心中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如茫茫江水看不见边际。
面对她冰冷而陌生的眼神,昼玉的心寒愈深:“数载相伴,我竟丝毫不知你如此爱他,爱到可以因为他不喜欢区区一个香囊就自尽,原来十五年前,你就已经这么爱他。”
无边无际的夜色冰寒,笼罩着波光粼粼,像开了刃的寒剑。
顾怜幽没想到,这个昼玉,居然是十五载后的昼玉。
昼玉虽然面色阴沉,却把她抱起来,放在了来援救的小舟上。
可顾怜幽恢复些微力气的一瞬,第一反应就是啪地一巴掌扇在了昼玉脸上。
云薄的小厮跟着游过来,看见这场景,心里一惊,低声道:“公子,咱们怕是…”
后面的话被喧闹掩盖,不太容易听清楚,然而云薄的心如天边圆月渐沉,唇角竟漫起一丝苦涩:“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