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莫然闭了闭眼,唇畔勾起自嘲的笑。
是了,他救沐悠然,是因为沐悠然是丞相嫡女,这个人情将来丞相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还上。
可她的父兄和他有什么关系,尤其是现在他更该是避之不及。方才她来时,他不就是在冷眼旁观吗?
圣玄明怎么可能为她的父兄收尸,她怎么会有这样天真愚蠢的想法。
圣玄明折了一根笔直的树枝,简单固定了她的断骨,见她笑得凄凉,才继续说:“你若是想为他们收尸,便自己去乱葬岗。方才有人将尸体带走。”
夏莫然讶然,没想到他还真的给自己出了主意。
圣玄明并不管她在想什么,只简洁道:“那药效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天亮之前回府,否则药石罔效。”
她去不去乱葬岗,或者死不死,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这等多管闲事的事情,若非是看她露出与夏莫然极为相似的神情,他是绝不会自找麻烦去做的。
不过,从前只知道沐悠然娇纵跋扈,追着太子满都城求他让自己做太子妃,弄得丞相都跟着成了百姓笑柄,他自然是看不上。
但是今晚看她为了报恩守信,能豁出自己的命去,倒真叫他改观不少。
夏莫然对着他的背影低声道:“六殿下,日后有机会,我定当偿还你与我的种种。”
圣玄明不知她话里有话,没有回声,亦没有回头看她。
若是他回头了便会见到夏莫然刻在眼底的深沉灼人的恨意,他救了她一命,却抵不过那些间接因他而死的命。
那药一炷香后便有了效果,夏莫然不久前快要与尸体无二的身体,一点点恢复了过来。
夏莫然等身上稍微有了力气,便扶着树站起身。
这药效与她从圣玄礼那拿到的还魂丹别无二致,圣上只赐给几个皇子每人最多不过五颗,圣玄明为了救沐悠然,还真是舍得。
“乱葬岗吗?”
她念叨了一声,面沉如水,一步步朝着城郊而去。
在她身后,将军府的大火染红整片天穹夜幕,终于有人发现了这坐落在空旷地带的大宅走了水,纷纷惊叫着赶来救火。
夏莫然穿行在昏暗的小巷中,隔着一排街巷都能听到那些人在喊。
“快来救火啊,夏将军的府邸走水了!”
“水,快去找水啊!”
“作孽哟,夏家大小姐刚死,可不能再出人命了啊!”
“水来了,水来了!”
她越走越远,人声越来越小,那一声声的夏将军与她再无关系。
虽说还魂丹药效奇佳,但是等夏莫然到了乱葬岗,还是支撑不住,一下摔跪在满是石子的路上。
膝盖被尖锐的小石子碾过一轮,夏莫然颤巍巍站起来,看都没看一眼伤势,只循着刚被人拨乱的半人高杂草走了过去。
刚迈出两步,夏莫然就发觉附近有人,就地滚入杂草之中。
这一滚牵动全身伤势,连被圣玄明接好骨头的胳膊都未能幸免,她疼得呲牙咧嘴,逼着气不敢出声,只担心是太子的人还没走。
夜里的乱葬岗里一片死寂,月光不知何时被遮了个彻底,一片昏暗中时不时窜起几朵幽蓝磷火。偶有几只食腐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发出难听的叫声窜入尸堆里,再扑棱着翅膀离开。
夏莫然身边围绕着一股尸体腐烂后呛得人要流泪的可怕臭味,她躲在草丛里,远远就望见有个人正在擦拭一块墓碑。
在乱葬岗里起坟祭拜,这事情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普通百姓就是再不济也会在山上找个地方下棺,绝不会将人埋在这种孤魂野鬼聚集之地才是。
夏莫然正困惑着,那擦拭墓碑的人转过身来,正对着她。
遮住银月的云朵悄然飘开,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让她将那男人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相貌出众,身材瘦削挺拔,着一身玄色衣袍,在月光下看着更是气质出众,与这荒凉恐怖的地方格格不入。
是了,这男人正是她从前的未婚夫,应该在今晚,在夏莫然刚死之际派人杀他父兄,还与另一个女人洞房花烛的太子殿下。
夏莫然深吸一口气,从草丛中走出,刻意不掩饰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声。
圣玄礼刚点上三柱清香,就注意到有人自背后接近,他迅速回身,乍然见到比乱葬岗尸体更像是尸体的夏莫然,甚至以为自己见了鬼。
他心跳加速,厉声喝斥道:“什么人?!半夜三更来这里做什么?!”
夏莫然浅浅一笑,抬头问道:“太子殿下,我才想问你,你半夜三更跑到乱葬岗来,又是为什么?”
“是你?”圣玄礼听着她声音有些熟悉,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沐悠然。
圣玄礼沉眸看向夏莫然,这女人大半夜跑到乱葬岗来做什么,而且还脏乱成这个样子!
“是我。”夏莫然轻笑一声,“殿下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在大婚之夜跑来这乱葬岗吗?”
“本王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多嘴,白天的鞭子还没打醒你吗?”
圣玄礼面色微变,他想到她挨了二十鞭刑还不知道收敛,又在这里提起夏莫然,心里的火气越发难以压住。
“殿下,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夏莫然黝黑的眸子在月光下犹如会发光的诡异宝石,她一字一顿地问:“圣上下旨处死夏将军父子,你为何不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