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并没有急着表态,只是静静的看着殿上群臣。
如陈循等主张交赎金的,可以看做是主和派,以于谦为首的是主战派,而徐珵则是南迁派。
主和派无一例外都是孙太后的人,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死保废物大哥。
主战派的立场是站在整个大明朝廷和天下苍生,大有民贵君轻之义。
而南迁派则是典型的贪生怕死之辈,为了苟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朱祁钰两世为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少年。
曾几何时,他从懵懂无知,到大义凌然,誓死与京师共存亡,可谓倾其所有,最终成功击退瓦剌大军,为大明延续百年国祚,可是,结果又如何?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于谦是大忠臣,没有错,可是,他只忠于大明,而非某个皇帝。
正因如此,当他得知自己的好大哥即将要复辟,却选择坐视不理。
徐珵是个小人,可是,他精通天文地理,治水更是一把好手,而且,这样的人最容易拉拢,只要给他足够的利益,他就会成为一条最忠诚的狗。
相反,如果他得不到想要的,便会义无反顾倒向自己的对手。
任何人都有其可用之处,此乃御人之术。
众人见朱祁钰没有反应,还以为他初行监国之权,面对朝廷大事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王直再次站出来,沉声道:“徐侍讲,如今皇上北狩,你却主张南迁,意欲何为?”
徐珵道:“此乃天意,非下官所愿。”
陈循随后阴阳怪气地说道:“没想到徐侍讲还会观天象,有此等大才,不去钦天监真是委屈了。”
“陈侍郎言重了,下官只是略懂一二。”
面对两位大佬的围攻,徐珵仍是面不改色。
“略懂一二就敢在奉天殿上大放厥词?”
“陈侍郎若不相信,可传钦天监正上殿,若下官所言有虚,愿承担一切后果!”
看到徐珵言之凿凿,众人有些意外,朱祁钰也在心中暗暗嘀咕,莫非此人并非信口胡言,而是真的出现了天狼夺紫微的星象?
根据前世对徐珵的印象,此人确实博学,凡天文、地理、兵法、水利无不涉猎,还写得一手好字,除了心术不正,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陈循思索片刻,继续说道:“既然徐侍讲懂得观天象,皇上御驾亲征之时,为何不加以劝阻?”
“下官劝过了,没人听啊!”
“你说什么?”
“皇上亲征之时,天狼星便已经蠢蠢欲动,下官曾谏言,此乃天象示警,预示有灾祸发生,可是,下官人微言轻,没人听啊!”
“你……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陈侍郎,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作为户部侍郎,皇上仓促出兵,粮草都没有时间准备,你为何不劝?”
自古以来,打仗都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初太宗皇帝伐漠北,每一次的准备时间都超过半年,而朱祁镇亲征,从发布诏书到大军开拔,只用了五天!
陈循作为户部侍郎,自然知晓这其中的隐患,可是,劝不住啊!
现如今被徐珵反击,顿时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
户部尚书王直说道:“争论这些没有用,当务之急是商议个对策,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
徐珵说道:“下官已经说过了,此乃天命,若想保住祖宗基业,唯有南迁。”
“若朝廷南迁,皇上怎么办?”
“瓦剌人的意图是颠覆我大明基业,如果朝廷此时南迁,北京城只剩下一座空城,也先得不到他想要的,掳走皇上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招来灾祸,说不定会主动送皇上回朝。”
“如果也先恼羞成怒,害了皇上的性命,我等岂不成了大明的罪人?”
“王尚书,下官不与你争口舌之利,可是,阿剌知院的人马已经进入山西,再拖下去,就算想走也走不成,若是丢了祖宗的基业,你我才真的是千古罪人!”
徐珵嘴上说不争,言辞却甚是强硬,再加上此人极其善辩,就连王直也败下阵来。
“臣附议,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早日南迁,以保祖宗基业!”
“臣附议!”
“臣附议!”
朝中支持南迁者不在少数,只是不敢随便站出来。
眼见徐珵占了上风,郕王殿下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些纷纷按捺不住,站出来支持。
瓦剌人实在是太凶了,朝廷五十万兵马毁于一旦,还不跑等啥呢?
主和派则陷入沉思,他们苦苦思索,试图从徐珵这番话中寻找漏洞,施以攻讦,可是,没那么容易。
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朱祁钰也不吱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似乎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侍立在他身旁的金英却急了,万一众人讨论的结果真的是南迁,皇上肯定就没了。
到那时候,孙太后还不活剐了自己!
只不过,他身为内宦,却不能直接插手政务。
因为有王振祸乱朝政在先,如今的群臣绝不会允许第二个权宦出现。
他先是偷眼看了看向郕王,只是呆呆坐着,任由众人争来争去,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
情急之下,金英灵机一动,看向一人。
“于侍郎,今日讨论的是国家大事,您怎么不说话?”
兵部尚书邝埜已经葬身土木堡,现在兵部大小事务全都是于谦做主。
在众人的注视中,于谦缓缓走出列。
“启禀殿下,臣以为……”
于谦顿了顿,看向徐珵,加重语气。
“建议南迁者,其心可诛!”
闻听此言,王直、陈循等人顿时来了精神。
徐珵则一脸无辜,道:“下官所言皆是天象所指,并无私欲,还请殿下明察。”
“你还没有私欲?”
于谦冷笑一声,道:“徐侍讲,你敢说没有送妻儿南下?”
徐珵淡淡道:“下官妻儿昨日已经出城,前往吴县老家,又如何?”
“大敌当前,你送妻儿南下,意欲何为?”
“下官妻儿为何不能南下?”
“此乃非常之时,身为官员家眷,理应留守京师,以安民心,若是百姓都跟着逃难,岂不是乱了套?”
“于侍郎,下官虽然建议南迁,却还站在这里议事,并没有一走了之,弃京师于不顾!”
“既如此,你为何安排妻儿出城?”
“下官身为大明官员,理当恪尽职守,建言献策,可是,下官的妻儿只是平民百姓,无官无职,朝廷尚且没有禁止百姓出城,为何不能走?”
于谦急得直皱眉:“你这是诡辩!”
徐珵却不再理会,而是面向殿上郕王,行礼道:“如果殿下决定留守京师,微臣愿誓死追随殿下,绝不会出城一步,还请殿下明鉴!”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徐侍讲所言不无道理……”
“殿下!”
于谦双眉紧促,道:“国家危难之际,若百姓争相逃往,人心惶惶,京师则不攻自破!臣提议,建议南迁者,当斩。出城逃难者,当斩。扰乱民心者,当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