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冤
1.
我叫池月,阿父是祁国的护国大将军。
十四岁前,我有个幸福美满的家。
阿父虽常年出征不在家,可我知他是为了保家卫国,我仰慕阿父也想同他一样,征战沙场当一个被百姓钦佩的将军,最好可以同阿父并肩而战。
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我七岁便开始习武。
每日鸡鸣便起床,太阳落山才休息。
这样的日子,数年如一日的过。
十四岁,一道阿父通敌叛国的圣旨将池府打入无边地狱,那日的池府到处都是哭声,一向意气风发的阿父什么也不说,只呆呆坐着擦拭陪他征战一生的武器。
「老伙计,我曾用你杀了无数人,今日也要辛苦你来帮我了却我的残生了。」
话音落,阿父自刎在了我的面前,喷溅的血液有一两滴溅到了我的脸上。
十四岁,我亲眼目睹了阿父的死亡,他死不瞑目,我更是想不通。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阿父一心为国,为祁国抵挡了多少豺狼虎豹,他爱这个国家甚至超过了爱阿娘和他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会叛国!
「小月,别看」
有人捂住了我的眼睛,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
那是我的阿姐—池昭
可她明明也在颤抖,她明明也害怕,阿姐滴在我脖颈的眼泪比滚烫的热水还要烫。
我哑着声音问阿姐
「阿姐,阿父真的通敌叛国吗?」
她没说话,只把我带到阿娘屋内,里面躺着两具被划花脸的尸体,刺鼻的血腥味让我一阵反胃。
那两具尸体穿的是我和阿姐的衣服。
阿娘将一个包袱塞进我的怀中,她眼中的红血丝蔓延整个眼眶,头发散乱,和平日里精致的她有着极大的反差。
阿娘把我和阿姐搂入怀中
「从今往后,你们姊妹两个要相依为命了,月月以后照顾好姐姐,就…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吧,阿娘以后,没办法看着你们长大了」
阿娘的手仔仔细细的描着我脸蛋的轮廓,酥酥麻麻的,我看到了阿娘房梁上悬挂的白绫。
阿姐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昭昭以后也要照顾好月月,等一下你们往密道外逃,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逃出皇城」
官兵已经包围了池府,阿娘将你们推进了密道。
我回头看阿娘,身后火光冲天,阿娘打翻了桌上的油灯,火光闪烁间,我亲眼见阿娘吊死在那白绫上。
在那人的接应下,我和阿姐逃出了皇城,前往江南。
2.
我不甘心,那无处伸冤的怨气在我胸膛一日复一日的积攒着。
我已经想明白了,阿父根本不是通敌叛国,而是狗皇帝畏惧阿父功高震主,随便一个罪名便杀了一个忠心耿耿的武臣。
阿父戎马半生,不知在战场上挥洒了多少血和泪,才换来祁国如今的安康太平,才能让那皇帝稳坐皇位,这天下才刚太平不久,皇帝便坐不住了。
他的猜忌,多疑,害死了一个一心忠于祁国的忠臣,也害的我们一家家破人亡。
我看着阿姐,眸中仇恨的火焰燃的正烈
「阿姐,我不愿隐姓埋名,我要复仇,我要把狗皇帝拉下皇位,我要他给池府死去的所有人赔罪,我要让狗皇帝跪在阿父阿娘的坟前忏悔,我想亲自削他的肉,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我原以为阿姐会极力劝阻我,可阿姐只是朝我一笑,她说
「月月想做便去做,阿姐做你的后盾」
在月光照耀下,我看着阿姐的双眼,她眼中的恨并不比我少。
到了江南,我和阿姐两人买了个小院子住下,起初还有人看我们两个弱女子孤家寡人好欺负,数次上门骚扰,我靠着自己的一双拳头,打跑了无数上门骚扰的人。
因为明白只有先壮大自身的力量,我与阿姐才有复仇的可能。
所以池府逃出时带出来的钱除了买院子外剩下的几乎全被我拿去拜了武学的师傅,家中生计只有阿姐在苦苦维持。
以往阿姐最爱抚琴,一双手更是保养得极好,可如今为了生计那双纤纤玉手上布满伤痕,指腹更是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我抚着阿姐的手上的伤,语气是止不住的担忧
「以后我若是进军营了,阿姐让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阿姐很像阿娘,语气柔柔的,却有着奇妙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会的,阿姐不会拖累月月,阿姐想成为月月的后盾,所以我也会努力变强,月月不用为我担心」
阿姐抬手,指腹抚过我脸上那道凸起的丑陋伤疤,美眸中闪着盈盈水光。
这伤疤是我亲手划的,从眼尾到下巴,这道狰狞的伤疤会陪我一生。
「痛吗?」
阿姐哽咽着问我,我浅笑摇头。
「不痛,皮囊而已,我不在意」
3.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边关战事起,我正好抓住机会从了军。
领兵的将军是我没见过的生面孔,倒也好减少了个会被认出来的隐患。
祁国虽无明确规定女子不能从军,可真有女的从军的我还是第一个。
「一个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非要跑来从军」
「嗤,你看她脸上那道疤,可有人敢要她?不从军她怕是连养活自己都不到吧」
「此言差矣,如果去青楼,我觉得熄了灯还是一样的哈哈哈」
从军后,我遇到的第一个坎坷,不是刁难,不是受苦,而是偏见
这个时代对女人的偏见。
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弱,女人不该抛头露面,女人就该学好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女人天生就该是他们的附属物。
可我池月,天生的反骨,我偏不愿意遂他们的意思。
没有人生来就该是谁的附属,每个人都该是独立的个体,即使生来并非高山也绝非是那仅被一颗石子绊住脚步的潺潺溪流。
或许人生如草芥,但我池月,偏不愿为草芥。
我要当熊熊燃烧的炙热火焰,也要当野火烧不尽的顽强野草。
「志之所趋,无远弗届,穷山距海,不能限也」
为了打破这偏见,我站上擂台。
他们的拳头打在我的背上,打不弯我的脊梁。
长棍砸往我的膝弯,跪下去的只是我的躯体,我的灵魂我的意志依旧屹立不倒。
他们想让我跪下,让我臣服于他们。
池家儿女能跪天,跪地,跪百姓,但就是偏不不愿向这丑陋的偏见下跪。
他们砸我一拳我便砸他们十拳,往我身上打一下,我便还十下。
我不要命,可他们惜命。
他们低下了自认为高贵的头颅,连跑下擂台都是连滚带爬的跑。
我赢了,我证明了我的实力,他们收回了所谓的偏见,也不再因我是女子而再对我指指点点。
阿姐你看,复仇的第一步,我做到了。
4.
我随大军行军一月,才来到边关,这是座贫瘠的城池,没有任何商户愿意在这随时可能被敌军攻破的城池里做生意。
路边儿童瘦骨嶙峋,大人更是犹如行尸走肉。
「税赋年年加重,皇帝也不管百姓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只管日日酒池肉林,别说这座城了,到哪里都是这样。」
见我的视线停留在百姓身上,身旁的一少年向我解释道。
我对他印象很深刻,那日擂台,他是第一个跳上来的,也是被我揍得最惨的那个。
他说,他叫铁牛。
「百姓为何如此怕我们?」
我有些不解,百姓看到军队就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慌乱逃窜。
铁牛看着我啧啧两声
「因为我们是官,即使只是个小兵,也能随意欺凌百姓,有的官员领着俸禄却做些官官相护的事,百姓哪里有地方能伸冤?看来你之前的地方官是个清官,你连这些都不知道。」
我摸摸鼻子,在江南的几年,我一门子心思全扎武道上了,竟全然不知百姓日子过的如此艰苦。
在大军到达城池的第二日,敌军便到了城门下挑衅。
这是两军的第一次交锋。
战鼓声声,马蹄踩踏地面激起滚滚尘烟,大军的喊杀声在我耳旁响起。
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我亲手杀了一个又一个敌军。
刀剑入肉,温热血液喷洒在我脸上那感觉让我灵魂止不住的战栗,却又兴奋。
两军的第一次照面,我军大捷。
「江月,你很厉害啊,跟我说说你今天杀了多少人?」
为了避免日后横生枝节,我改了自己的姓。
铁牛手臂上缠着纱布,却依旧精神十足的朝我追问。
我微微一笑「杀太多了,不记得了。」
夜深,当所有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我拼命练习格斗技巧,手中的长剑一下又一下的砍向那木头桩子。
我要立功,要站到皇帝面前,要他亲自给我封赏。
这场仗,打了大半年,而铁牛死在了最后一战中。
同样死在最后一战的,还有领兵的将军,他在和敌人对峙的过程中被射出的箭贯穿了胸膛。
见将军死,那人笑得猖狂。
「哈哈哈!你们将军都死了,还不放下武器我可饶你们…」
他的话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我绕到他身后,一剑封喉。
练了无数个日夜的招式,在此刻发挥出了它至关重要的作用。
敌将捂着自己血液不断喷涌的脖子,至死都没能想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仗打赢了,而我亲自提着敌将的人头,带着凯旋的军队前往皇城。
时隔四年半,再次回到皇城的我心中并无什么波澜,只是路过曾经的池府时鼻尖酸意肆虐。
池家所受的冤屈,池月会一一讨回来的。
我会还阿父一个清白,向祁国所有人证明池家并未通敌叛国,阿父一生忠君为国,不该是如此下场。
该遗臭万年的,是那昏庸的皇帝,我的阿父要名留青史。
金銮殿上,皇帝封我镇南将军,领兵十万,即刻往南夺回被南蛮国抢走的几座城池。
进年来南蛮攻势愈发猛烈,祁国已经连失了好几座城池,皇帝听惯文臣的阿谀奉承,重文轻武,朝中可用武将寥寥无几,自然也没人能出征去夺回城池。
而我的出现,自然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
正好,我需要往上爬,皇帝需要有人替他卖命打天下,我们两人也算短暂的“相辅相成”
朝堂上,我并没有看见镇国公,阿父曾救过他一命,自那后两人就结拜成兄弟。
逢年过节,两家都会上门拜访。
池府被抄家那日,镇国公并没有做什么,但我与阿姐也猜测过,那日晚上接应我们的人是不是就是镇国公的人。
出征那日,十万大军已在城外待命,我又回曾经的池府看了会,若池府数百冤魂不愿入轮回,又是否会日夜在池府徘徊。
「官兵押送,闲人闪开!」
一道喊声将我拉回了神,数辆囚车路过,囚车里竟是镇国公。
多年没见,他老了不少,发间已然生了白发,神情颓靡衣衫褴褛,脖子上的木枷禁锢着他,囚车后面跟了一连串身着囚衣的妇女儿童。
许是我的眼神太让人难以忽视,镇国公抬头和站在人群中的我对上了视线。
原本他古井无波的眼神瞬间惊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