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

宋也荞，你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娶你，怎么样？

1.

「你不是喜欢时遇嘛，区区恐高症算什么？跳一个！」

「就是啊，这可是个不多得证明心意的机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能止痛！」

我站在崖边，旁边的起哄声不绝于耳。

我紧咬着唇。崖边的高度已经足够让我头晕目眩，几乎难以直立。

恐惧和焦虑导致胃酸反流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求助般看向时遇。

然而他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倚靠的柱子上直起身，缓步朝我走来。

我想说些什么，下一刻，他却伸手搂住了何妍的腰。

时遇垂着眉眼看她，声音轻缓，如同过去每一个和我温存的时候：「想看她跳？」

何妍眨了眨眼，语气轻快：「可以吗？」

他们肆意调情，全然没有考虑过要顾及我的感受。

我紧紧盯着时遇的反应，希望他拒绝，希望他说不可以。

但我错了。

在让我失望这件事上，他向来做的很好。

时遇的大掌捏了把她的腰，换来一声娇呼。

男人的声音很轻，但我偏偏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那你要好好奖励我才行。」

我背对着悬崖，分明没有踩在地上，却如坠深渊。

那边说完话，时遇便大步走到我面前，心脏被高高提起，想要后退，却碰到了身后的栏杆，脚下的石子掉下悬崖，我怕得僵直了身体。

时遇双手撑着栏杆，把我拢在怀里。

他戏谑地瞥了眼我身后的深渊，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宋也荞，这里好高，掉下去，会不会死掉啊？」

我的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因为别的女人让我难堪。

却是第一次，让我这样真切地觉得恐惧。

「宋也荞，你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娶你，怎么样？」他边说，边往我身上套安全锁。

时遇语气轻柔，出口的却是最让我绝望的话：「你看，安全锁很牢固，你不会有事的。」

说罢，他还为了验证一般扯了扯我身上的绳索。

我眼眶里蓄满了泪，死死盯着时遇的眼睛：「我不跳。」

他一滞。

「时遇，如果今天我从这里下去，这辈子，我跟你之间……就到这儿了。」我的手已经抖如筛糠，但仍旧盯着他，一句一句地把话说完。

「到这儿了？」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又毫不在意道：「宋也荞，你舍得吗？」

2.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后用来防护的门已经被人打开。

深不见底的山谷映入眼中。

瞬间，我脸色一白。

但不等我有所反应，便被人轻轻一推。

在惊诧的瞬间，剧烈的失重感和压力瞬间进入身体。

我下意识想要挣扎，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

时遇站在看台上俯瞰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风声在耳边呼啸。

下一刻，我紧紧闭上了眼睛。

3.

下坠的第一秒，我的大脑和眼球开始不断地充血，我想干呕，却连嘴都张不开。

囫囵间，我想起真正喜欢上时遇的第一年。

那一年我们高三，画室里憧憬的同学转学去了外地，爸妈又一次提出了离婚。

学校里的老师仗着我性格懦弱，让我认他做「干爹」。

记得那是一个午后。

当文补机构的数学老师第五次把我带到茶水间，借说「悄悄话」的名义亲上我的脸时，被人狠狠打倒在地。

一拳接着一拳，直到我拉住他，才堪堪停下。

然后，趁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遇拉着我跑了出去。

公园里，我喘着粗气问他：「你做什么？」

少年眉目张扬，平复呼吸：「他想亲你。」

「他……」

「宋也荞，你不愿意。」

4.

下坠的第二秒，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因为坠落而越跳越快，像被人死死扼住了脖颈，窒息的感觉愈发强烈。

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我想到大四那年，时遇接受了校外一个比他大了四岁的女人的告白。

那天是情人节，他收下了她的巧克力，作为回礼，他把我费心做好的蛋糕送给了她。

那个时候，时遇也像今天这样，在我面前一口口地把蛋糕喂给她。

月光下，他笑得温柔，对她说：「姐姐喜欢吃的话，之后我经常让她给你做。」

诚然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了，但那个时候的感觉，却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似乎不满我的沉默，又问了一句：「宋也荞，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不会这么小气吧？」

片段结束后，我的脑中又浮现出了许多不同的女人的脸。

她们的五官或清晰，或模糊，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和时遇有关。

有时候是为了她们丢下精心打扮了好几个小时的我，有时候是把我给他准备的东西借花献佛讨她们开心。

时遇恋爱的时候，我会自觉地从他生活里消失。

但他却好似很不满意这点，永远会找到各种理由出现在我面前。

然后，有时候她们吃醋了，时遇就会毫不犹豫地，以戏耍我或者别的什么冷漠的态度让我难堪，借此安抚那些人。

然后再在事后亲昵地蹭蹭我的鼻尖或脸颊：「刚刚演的很好，你哭出来的那一下我都要当真了，宋也荞，谢了啊。」

5.

坠落的第三秒，我想到了见到何妍的第一眼，是在时遇家里的沙发上。

那天我收到时遇的消息，他让我替他买一些菜，填充一下冰箱。

但当我提着菜，用备用钥匙打开他家门的时候，却看到了脱了一地的衣服，以及迫不及待地，把何妍压在身下的他。

手上的菜就那样掉到了地上。

他们被我惊扰，却也不觉得羞窘。

何妍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身上的衬衣，又用软糯的腔调问他：「阿遇，她是谁啊？」

时遇看了我一眼，嘴角微掀：「一个朋友。」

「一个，普通朋友。」

那一天，我从他家落荒而逃。

最后一秒，我恍惚地睁开眼，看台上已经没人了。

心里那口吊了我七年的气，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失去意识前，我想：

时遇，我们就到这儿了。

6.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休息站，时遇那帮人早已经作鸟兽散，周围只剩下工作人员。和我自己了。

一个长相青涩的女孩，穿着工作服怯生生地走到我身边，小声道：「姐姐，刚刚那个男的……要我帮你报警吗？」

我微怔，很快就明白了她的话。

复而，摇了摇头，疲惫一笑：「没事的，谢谢你呀。」

时遇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人了。

不说只手遮天，也足够让人忌惮。

没必要浪费警力，去做一些一眼便有答案的事。

回到酒店，大概是大脑充血过度，我恍惚地走到当房前。

直到把房门敲响的瞬间，我才留意到房门口多了一盆不曾见过的盆栽。

心头一跳，抬头看了眼房号。

房号很相似，但不是我的那间。

羞窘上头，我转身就想走。

结果步子还没卖出去，门突然被打开。

我顿了顿，歉意的笑刚挂上嘴角，就撞见了穿着一身浴袍的何妍。

她此时已经卸了妆，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湿漉漉的头发被白色的毛巾高高盘起，显然是刚洗完澡。

我一哂，解释道：「不好意思，弄错房间……」

「宋也荞？你来做什么？」时遇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的时候，我再一次意识到——

在这个情场里，我输得一塌糊涂。

时遇只围了条浴巾在身上，触及我落在浴巾上的目光，他的眼神却没有半点躲闪。

反而轻笑起来：「让你跳没想到还真跳了。宋也荞，你怎么这么廉价？」

我骤然攥紧衣摆，鼻尖一酸：「我没……」

他却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宋也荞，你的恐高，应该也是装出来的吧？

「不然，怎么会刚上来就摸到了我的房间，宋也荞，平时看不出来，没想到你……」说罢，他顿了顿，一手搂过何妍的肩，低低地笑起来，眼中满是讥讽：「这么饥渴？」

羞辱和自尊被践踏的感知铺天盖地地将我吞噬。

极力克制想干呕的欲望，脸色惨白地看着他们，汹涌的情绪让我几乎摇摇欲坠。

「这个。」良久，我才缓缓开口，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就有些时候的方盒，放到时遇的手上。

他满不在乎地接过，打开，一枚已经略微有些氧化的戒指就映入眼帘。

这是时遇刚开始创业的时候送给我的戒指。

彼时我们没有确定关系，时遇的兜里也没什么钱。

就在我替他挡了应酬，吐得昏天黑地之后，他临时去路边的银饰店买来了这样一枚戒指。

不合手，也不昂贵。

就是在这样突兀的情况下，他和我说：「宋也荞，等我赚大钱了，我一定要娶你。」

那个瞬间，我骤然红了眼眶。

他脸上是难得的忐忑：「宋也荞，你答应我……好不好？」

后来他确实一语成谶，赚了寻常人想也不敢想的钱。

可这枚戒指，也着实是被他抛到脑后了。

7.

「宋也荞，」时遇眸中的讥诮更深了些，「你该不会想用这么个破东西跟我求婚吧？」

说罢，何妍也娇滴滴地笑起来，满面的天真也遮不住她眼中的恶意：「那还真是有够……」

「东西物归原主，时遇，我们好聚好散。」我骤然打断他们想继续羞辱我的话，后退一步，眼眶已经酸胀得不行。

但，我不能哭。

起码不能再在这两个人面前哭。

时间仿佛静止了。

半晌，时遇又略带轻佻地伸手来试图替我别过鬓发，又被我再次下意识地躲过。

「宋也荞，你不会是吃醋了吧？」他笑，似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是了，这么多年，我没皮没脸地追在他身后，于时遇而言，我不过是如好狗，如摆件一般任他玩弄。

谁会相信，我要离开他了？

「就这样吧。」我忽略他因为我的躲避而不虞的情绪，再次重复了一遍。

然后，转身离开。

转身的瞬间，他轻轻地扬起眉，那点不虞转瞬即逝。

依然是包含恶意的声音：「宋也荞，你最好有点骨气，要滚就给我滚得远点。」

「别再回来，碍我的眼。」

我没有回应。

下一刻，身后传来一声极重的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