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妈手里攥着一封死亡通知书。
医生面带歉意的说。
「抱歉,程女士,我们很遗憾的通知您,您的女儿已于今天下午3:32分抢救无效死亡……」
妈妈脸色惨白,捏着通知书的手不断颤抖,手心殷出的汗打湿了上面的碳素笔字迹。
医生还说着什么,但妈妈好像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呜呜咽咽的哭着,手里快把那份通知书捏烂了。
医生看她的样子,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叹了口气出门了。
我就这样飘在空中,探下身子想安抚的抱抱她。
手却从她身体里穿过。
我叹了口气,这是我魂魄离开身体的第十分钟。
从一开始的不适应、震惊,到现在的坦然接受,我适应的特别快。
只因为,我生前经营的纸钱店,本就是与阴阳两界打交道。
灵异的事情见多了,灵魂出窍更不觉得奇怪了。
眼下,如何让妈妈继承我的纸钱店,保留下我的那些宝贝才是关键。
妈妈一个人带我不容易,我死后,总要给她留下些什么的。
妈妈呆呆地坐在咨询室,平静了好半天。
恰好,这时医生也进来了。
她站起来,冲医生鞠了个躬,道。
「我…我能把她的尸体带回去吗?」
医生一脸为难。
「按理来说,医院内死亡的病人都是由我们直接联系殡仪馆处理的,私自挪运尸体,可是犯法的……」
妈妈跪倒在地。
「她是我女儿,我不会干什么的!我只是…只是村里的习惯,叫人入土为安……」
医生忙蹲下身去扶她。
我看了也不太好受。
我懂,妈妈是不想让我来人世一趟,连具全尸都留不下。
其实我也不想火葬,听他们说,火葬特别疼,而且,还有种烧烤味儿。
抖了抖身子,我可不想。
医生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决定答应妈妈的请求。
他边打电话摇人,边领着妈妈去看我最后一眼。
2
停尸间很冷,即使我以灵体之身进来,也有些不太适应。
我搓搓胳膊,看着妈妈强装镇定,揭开我脸上的白布——
一张露在外面、惨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
我自己看了都有些瘆得慌,可妈妈眼带眷恋的摸着我的脸。
伏在我身上嚎啕大哭。
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落泪呢?
就连一旁见惯生死的医生,都背过去默默擦了擦泪。
医生帮忙,叫了他的同事一起,将我的尸体抬上病床。
径直通过医生专用电梯,来到了地下停车场。
随意开了辆救护车,就往村里赶去。
妈妈坐在我的尸体旁边,我坐在妈妈旁边。
她摸着我的脸,我也摸着她的脸。
如果这时能有人看到这个诡异的景象,一定会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没用多久,就回到了村子里。
我靠纸钱店挣了不少钱,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翻新。
引以为傲的是,我家是村里唯一一栋带小院的独栋,四周都没有邻居。
妈妈喜欢安静。
可我现在觉得,安静也不好,妈妈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孤单了。
叫我怎么能放心呢?
打发走了救护车,妈妈费劲的将我的尸体拖回卧室,又搬到床上。
她一点都不害怕我,反而给我僵硬挺直的尸体穿换上柜子里的新裙子。
一边挪动我,一边跟我聊天。
「芝芝,你说,你怎么就想不开自杀了呢?」
我悬在空中,摇摇头。
我哪是什么自杀——
只不过是在以血给金丝元宝开光的时候,划在手腕上的口子一不小心开大了。
仪式不能停,我专注着进行,没人发现,流干了血而已。
可能…这就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吧。
我灵魂出窍的一瞬间,许多阴间的声音纷纷传来。
「程芝芝,你怎么死了!」
「就是就是,你死了,谁给我们发钱啊!」
「老夫不管,你得赶紧把你的手艺传出去,老夫可不能缺钱喝茶了!」
我揉揉发疼的脑袋。
死都死了,还叫人不得安生。
3
好容易把我放到床上,妈妈将四周摆上冰块,把我围在中间。
冬天,尸臭的速度也慢些,放冰是为了更好保存我的尸体。
妈妈干完了活,一时手足无措地在屋内溜达了起来。
「你说,我应该干什么呢……」
溜达了几步,她一拍手。
「知道了!我把你的遗物收拾出来,再看看纸钱店里有哪些你要的东西……」
我盯着妈妈,眼睛闪闪发光。
不愧是你啊,我正愁怎么让你去纸钱店呢!
妈妈将柜子里我的衣物全都拿出来,又翻箱倒柜整理出我的东西。
满满当当铺了一地,那阵仗,看起来要一把火给我点着似的。
可最重要的你还没看到呢!
我努力掰着柜门,示意她看看衣柜里那个最底下,上锁的柜子。
可却是徒劳。
心一横,我鼓着腮帮子吹了口气。
将衣柜门吹得啪啪作响。
妈妈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冲着房顶喊道。
「芝芝,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我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妈妈自嘲的笑了笑:「我一定是癔症了,芝芝怎么可能回来,她明明就躺在我面前……」
妈妈准备去关好衣柜,却发现像是硌了个什么东西,死活都合不上门。
低头一看,一把小锁梗在了合页处。
小锁松松垮垮挂在那里,没锁死。
妈妈小心翼翼地取下锁子,拉开抽屉一看——
满满当当的金丝纸钱、金丝纸元宝争先恐后地从柜子里往外掉。
那里好像藏了无数纸钱,那纸钱个个泛着金色的光,就像……
金子似的。
我看着满家闪着金色的光,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我做的纸钱,吸了我的血,个个泛着金光,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阴人在地下,可以以一当十;
阳人在地上,可以当个收藏品。
这些东西,个个都是宝贝,这也是我为什么仅靠一家纸钱店,就能一夜暴富的秘密。
我做的营生,连结了阴阳两界,远不是那些普通的凡人生意。
它——能让人一夜暴富。
4
妈妈显然没明白我让她看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果然,又呆呆地放回去了。
我叹了口气,活着操不够的心,死了继续。
夜里,趁妈妈在卧室睡着的时候,我入了她的梦。
妈妈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芝芝,是你吗?」
我点点头,但不敢停留多时,只是告诉她,让她将抽屉里的纸钱收好,那可都是宝贝,谁也不能给。
而且,像这样的宝贝,我还有很多。
妈妈对我持放养态度,我生前做的生意,她全不知道。
在知道我以血为引才能做出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没有震惊,反而心疼的看向我伤痕累累的胳膊。
「都怪妈妈,你日日往回拿钱,妈妈怎么就没问问你,那钱是怎么来的呢……」
我安抚的摸摸她的头。
消失之际,再三叮嘱她要看好那些东西,那些财阀贵胄需要的——
宝贝。
一觉天亮,妈妈呆呆的坐在床上。
已经好久没有做过这么长的梦了,梦里,芝芝告诉自己要收好那些东西……
我在屋里晃荡着,看着我装修过的每个角落。
这里每处家具、每处瓷砖、每处油漆,都是我选的,这个房子和纸钱店,是我一生全部的心血。
我再回去看到妈妈的时候,她正准备把那些纸钱烧了,给我陪葬。
妈妈嘀咕着:「既然是宝贝的话,那烧给芝芝,她在地下也能当个有钱人…」
妈妈找了个铜盆,找来了打火机。
铜盆里刚冒起点火星子时,她正准备把金丝纸钱扔进去。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外面就传来了一堆人熙熙攘攘挤过来的脚步声。
「哟程姐,这是干嘛呢?」
5
妈妈手一抖,扭头看向门口。
大门开着,那些人就没规矩的闯进来。
有眼尖的,见妈妈点起火盆,忙去水瓮里舀了一瓢水,将那星火浇了个透。
妈妈站起身,正准备质问。
为首的那个男人嬉皮笑脸道。
「程姐,可不兴在屋里玩火啊?况且,烧的还是这上好的宝贝,这叫…暴殄天物!你们说…是不是啊?」
其余人跟在他身后附和着。
别说我一头雾水了,就连妈妈都一副懵懂的样子。
这些人,是谁?
男人搓了搓手,咧嘴一笑,露出一锭大金牙。
「姐,你不认识我了?我姓莫,是你妈妈的妹妹的表哥的侄儿子啊,按这个辈分排排,也算是程芝芝的莫叔呢!」
说着,他往屋里一走,看到我的尸体,吓了一跳,又退了出来。
「没见到芝芝最后一面,真是遗憾。」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咋想起来我家了?
没等妈妈一问,那男人就盯上了铜盆旁,妈妈正准备烧掉的那堆宝贝。
他笑道:「程姐,你大概是不知道这些纸钱的价值吧?这种好东西,怎么能给芝芝烧了呢?那孩子短命,没福气接这纸钱店的生意。我有个朋友是干这行的,不如,给我们吧?」
妈妈大怒,她没想到,孩子这头刚死,那头,一群陌生人就惦记上了她的家产。
妈妈冷冷道:「你们费心了,芝芝的店我是不会让的,这些东西,更不会随便给人,你们如果是来祭拜芝芝的,可以上个香,如果不是,就请回吧!」
男人见来软的不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抖着腿吊儿郎当的说。
「好办,程姐,你要是不让出来这个赚钱疙瘩,那我们以后,就不走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自称是我的婶婶。
也跟着道:「是啊程大姐,你看,芝芝都死了,这铺子放着也是放着,我们管着,还能定期给你点钱养老,实在不行,让我女儿霞霞给你送终呢?」
看来为了获得我的家产,她们真是煞费苦心啊。
人群里有个女人,应该是霞霞,听了这话,她虽然面色不太好,但还是一脸真诚,连连点头。
妈妈被这话刺得脸色一白,她还没死呢,就有人惦记起来给她送终了。
她拒绝了。
我了解她,涉及到我的事情,她一步都不会让。
莫叔见来软的不行,一挥手,身后几个大汉站了出来。
「既然程姐不愿意让,那我们不如直接将芝芝入土,让芝芝夜里给我托托梦,把铺子转给我吧哈哈!」
跟随他来的众人哄堂大笑。
莫叔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就要往里冲,去抬我的尸体。
妈妈横在卧室前,梗着脖子:「我看谁敢动!」
几个男人不敢冒然动手,僵持在了那里。
莫叔啐了口痰,嘀咕着:「没用的东西们…」
自己上来,一挥手将妈妈推开,推的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到地上去。
我眯了眯眼,冷眼看着底下这群人。
真是,不知死活啊。
6
我飞到窗户旁,狠狠踹了玻璃一脚。
顿时涌起来阴风阵阵,莫名飞来的黄沙糊了那几个大汉的眼睛。
「啊!」
他们捂着眼睛叫喊着。
莫叔一把将窗户关上,狠狠道:「哪里来的妖风!」
他这面一关,我那面就猛的一踹。
这玻璃,永远都关不上似的。
人群里已经有人白了脸。
「你们说…这怪风不会跟程芝芝有关系吧,人家才刚死,你们就上门欺负她妈妈……」
莫叔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胡说什么,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
我看着他自大的样子,这世上确实,还真有鬼。
他们不知道,纸钱店开的时间长了,我已不是普通人。
况且我现在死了,只要我想,略微动动意念,一个人的命运轨迹就会被我影响。
幸运的可以顺顺利利,而不幸的,只能倒霉一辈子了。
他们虽然不信有鬼,但几次三番关不上窗,那些大汉又丧失了战斗力,显然有些打退堂鼓了。
临走时,莫叔一把将桌案上我的供炉挥下来。
「叫你一声姐,你别不识好歹!识相的,赶紧把这些宝贝和店转让给我,否则…我让你俩不管生死,都不得安宁!」
妈妈眼里噙着泪,大喊:「你滚!」
莫叔冷哼了声,乌泱泱地带着人群又离开了。
这里恢复了一片寂静。
妈妈无力的滑落在卧室门口,跪坐在地,掩面而泣。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怒极反笑。
哪儿来的道理,登堂入室的欺负别人,就可以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