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唯一一个逃出人贩子村的女人。
十年后她功成名就,意气风发。
爸爸在电视上看到她的采访。
他和大伯冷笑:「这次一定会让她身败名裂,付出代价。」
可他们不知道,这回,我会帮她。
1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在电视里。
这是她走的第十年。
一条素色的长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背脊挺直,慢慢地走在鲜艳的红旗下。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话筒,用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侃侃而谈。
我第一次有点懂了秦老师嘴里的「鲜活」、「明媚」。
那是一种和村里的女人们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我听见采访她的人称她「刘燕老师」。
这是不是就是她要的自由呢?
一旁的父亲和大伯争论不休。
「哥!你看!这不就是那臭娘们!我绝对不会忘!」
大伯凑近了电视仔细端详,半晌指着妈妈激动地道:「还真是!看她脚上这疤,不就是之前想跑被我们教训的吗。」
一条长长的肉色凸起的伤疤从脚踝处网上延伸,直到淹没在裙子的下摆。
我的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那是我不听话的时候奶奶掐的,奶奶常年干农活,力气很大,每回揪起我胳膊内侧的肉都让我哭爹喊娘。
有时候爸爸喝了酒也会拿着家里的木棍柴火招呼我,有时候天气热,我穿的少,粗糙的木棍会把我的背打出血。
所以我知道布料粘在伤口上就要及时处理,不然等到结痂了就会很难撕下来。
可是这些伤都没有像她脚上的那样,狰狞得让我觉得恐怖。
我无意识地用指尖搓了搓衣角,缓解内心的恐惧。
但爸爸却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为这明显的特征感到高兴。
「这臭婆娘,就这么丢下老子跑了。哥,你说,我们要不要找几个兄弟把她抓回来?」
大伯睨了他一眼,砸吧了一口烟:「现在哪里还这么容易,听说现在外面可没有那么好抓咯。上回二拐子拉了个女的上面包车,说是家里不听话跑出来的,结果那小妮子一脚就踢翻了路人的手机,路人当场就把人扣下了。」
「那咋办!哥!你得帮我啊!不把这婆娘搞回来都对不起这些年我在村里丢的脸。」
「你等着,我去找村长商量商量。」
大伯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留下爸爸一个人。
他这在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我,扇了我一巴掌:「赔钱货,和你那个妈一个货色。」
巨大的力道让我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
我赶紧低下头摘菜,不敢多说一句话。
2
不知道村长说了什么,当晚大伯就一脸兴奋地回了家。
我瑟缩地给他们打了几碗自家酿的酒。
两人坐在一起,配着花生米干杯聊天。
「当初留着着小妮子是对的。」大伯一脸得意,「明天你就带着她下山,村长都查清楚了,她是优秀教师,就在苏市中学,你带着小妮子去校门口堵她,找她要钱,村长说这叫啥来着……哦对,抚养费!」
爸爸急了:「哥,我是想她抓回来。」
「你傻啊。」
「有了钱你干啥不行,村长说了,这女的这些年赚得可不少,你少说也能要个50万回来。」
「那她不给怎么办?」
「不给你就闹!学校那么多人呢,村长说了,她们城里人,脸皮薄,怕闹。你到时候往地上一躺,就说这女的跟了你,嫁进来之后又嫌家里穷,跟野男人跑了。现在抚养费也不给,你一个人带孩子,多不容易。」
大伯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满天飞。
爸爸的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激动,眼睛里都闪着猩红的光。
我打了一个冷颤。
3
第二天一早,爸爸就带我下了山。
家里也没什么要特意带上的东西,只是草草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
山路蜿蜒,我们要先徒步走过两条索道才能到山下,坐大巴到镇上之后再转车坐高铁。
爸爸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
到达苏市的高铁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走之前,大伯把自己的智能手机给了爸爸,但是爸爸不会操作。
折腾了半天,他还是没有把导航找出来,就只好带着我坐上了出租车。
他气得不行,开始盘算一路上的花销。
「这些钱到时候都得算在那臭婆娘身上!」
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学生三五成群地往外走。
他们身上穿着干净的校服,一路有说有笑,到了自己爸妈面前,就会有人接过他们身上背着的书包。
我们山里的孩子不少,但是只有一所学校。
秦老师就是我们唯一的老师。
她总说我有读书的天赋,所以她每天来给爸爸做思想工作。
但是我知道,是她偷偷给爸爸塞了一些钱,爸爸才同意的。
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爸爸眼睛紧紧盯着校门,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我也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要见到我的她了吗?
见到了我该说点什么?
她会很生气的吧。
想到这儿,我又不希望见到她了。
可是事与愿违。
我远远的就看到她背着一个帆布,和一个刚到她肩膀的女学生有说有笑,还会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
亲密无间地就像一对温馨的母女。
「刘燕!」
4
爸爸当然也看到了她,怒气冲冲地跑了过去。
我看到她的脸色明显一僵,脸上的微笑也马上褪去,站在了原地。
她嘱咐了学生一句:「老师有点事情,你去找你爸爸妈妈去吧。」
爸爸皮笑肉不笑:「这些年你倒是清闲自在,跑得远远的,留个赔钱货给我,我看你这学校够气派啊,这些年赚不少吧。」
她眯了眯眼。
我感受到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这个「赔钱货」,眼底好像有一团雾,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好久才转移视线。
「怎么,你想要钱?」
爸爸被拆穿了也不尴尬,嘿嘿一笑,一双小眼睛里满是贪婪和算计:「知道就好,五、一百万,老子就不跟你计较了。」
「噗。」妈妈笑出了声音。
她一副听到了大笑话的表情。
脸上好似没有一点害怕。
但我看到她的手指搓了搓衣角。
「我该说你蠢还是夸你胆子大,你知道你拐卖加敲诈勒索能判多少年吗?」她话风一转,疾言厉色,「你信不信凭我现在的能力,能让你牢底坐穿!」
她扬了扬手机,作势要拨打电话。
5
理所当然的,爸爸被吓住了。
他狐疑地看着她。
爸爸没读过书,并不懂这些,可我知道,但他有自己的经验。
在山上,每年都有被拐来的女人。
秦老师告诉我,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有人跑到过派出所,但是转头就被那些人送了回来。
然后就遭到了一顿毒打,被关在猪圈里饿了三天。
从那之后,村长就教了大家一套说辞。
「你说拐卖就拐卖啊?」爸爸明显也想起了村长的话,「你是我花了大彩礼娶回家的,虽然我只见过岳父岳母一面,但是他们当时可是拿出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给我看过的。」
「我可不知道什么是拐卖!」
我心里有些紧张。
她是不是要输了?
我七岁那年,一位婶婶的家里人找到了山上。
他们抓了那家的伯伯要去警察局,但是那位伯伯没多久就被放了回来。
从那之后,我好几次看见他洋洋得意,站在山道上和村里人闲聊。
「我啊,就不认,他们一问我就说,我哪儿知道她真是被拐的啊,我只以为是她看不上我,扯谎话骗我呢,他们啊,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咯。」
村里都人哈哈大笑。
场面一片祥和。
6
校门口陆陆续续出来了几个她的学生,都微笑地和她打招呼。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文雅男士走到她的身边,含笑柔声问道:「怎么了,小燕,这是学生家长吗?」
他带着疑惑看向爸爸和我。
忽然,爸爸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嚎啕大哭:「哎呦喂,我命苦啊,老婆嫌我穷,跟着小白脸跑了,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才把孩子拉扯大。」
「刘燕啊,你真的是好狠的心啊。」
周围还没有散去的学生和家长都围了过来。
原来不管在城里还是在山上,大家都是爱看热闹的。
我呆呆站在人群中间,接受着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又不自觉得捏紧了衣角。
「真的假的啊,这人看着也太老了吧。」
「这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我怎么觉得是碰瓷啊。」
他们议论纷纷,脸上里带着浓浓的怀疑。
这确实是一件很难让人相信的事情。
虽然这些年他越来越懒,整天窝在家里,家里少有的地也已经荒芜了,但是他的脸还是黢黑,手上也都是以前留下的老茧。
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我洗得发白了,袖口还有明显的磨损。
怎么看,应该都是书上说的不修边幅的庄稼汉形象。
和周围这些衣着整洁的城里人格格不入。
更别提和她了。
爸爸也听到了这些声音,嚎啕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突然,他把目光转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