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飞扬,让宋央瞪大了双眼。
「是和亲郡主!给我抓!」
时隔几月,我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程引。
他和我站在对立面。
冷眼看着我在箭雨中穿梭,然后伤痕累累地跌落在地上。
曾经我们算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那些谈笑风生的画面,竟恍如隔世了。
我不知道程引为何如此生气。
是气我弃大局不顾私自逃婚,还是气我与别的男子勾肩搭背?
「主子!小心!」
小十九从暗处跳了出来,将我横抱,逃离了现场。
他仍身负重伤,强撑着一口气,将我藏在了破旧的庙宇里。
我脑海中,仍回荡着程引一身白裳,伫立在月光下场景。
虽夜色浓重,我却清晰地感受他眼底的苍凉。
悲哀的、无助的、失落的苍凉。
直到小十九跪倒在我面前,发出痛苦的嘤咛。
我才发现他已经中了好几箭。
那一瞬间,恐慌笼罩着我。
程引的决绝、小十九的痛苦,像恶魔一样缠绕在我脑中。
身上的疼远不及心里的疼。
我死死抱着气息紊乱的小十九,将身上所有的药都用在了他身上。
「小十九,你听话,给我撑住!」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小十九虚弱地睁开双眼,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
他抓住了我的手。
我才发觉,自己已经颤抖得像个筛子。
「姐姐……活下去……」
9
小十九八岁的时候,被父王从战场上救了回来。
那时的他只有丁点大,却总是目光炯炯。
我在很多个夜里,都看到他秉烛夜练,闻鸡起舞。
小小的人,佩着大大的剑,多有趣。
他总说,死士必须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保护主子。
我摇头,丢掉了他的剑。
「如果你的主子不允许你死,你就必须和她一起活着。」
所以,当父王被诬陷,王府被灭门的时候。
小十九带着我,逃过了重重劫难。
直到被老皇帝关在了禁宫里,不用再为逃生而奔波劳碌。
他承担了所有一切,让稚嫩的脸庞充满稳重和沧桑。
可他如今,明明只有十六岁。
我的泪落在他脸上。
血迹被晕开,仿佛绽放出一朵绮丽的火花。
小十九食言了。
程引追来的时候,我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在出神。
宋央喘了好久,想叫人将我扣下,却被他制止住了。
菩萨的石像在悲嚎的北风中显得格外诡谲。
偌大的庙宇,除了睡着了的小十九。
就只剩下了我和他。
「程引,求你救救他……」
我泪眼婆娑,只看得到程引的轮廓。
声音嘶哑得不像话,语气充满哀求。
亡国灭家以来,我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唯独面对程引,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无措。
可他,没有一丝怜悯。
「你接近我,是为了他吗?」
「挑逗我、撩拨我、玩弄我、伤害我……都是因为他吗?」
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知道他误会了,可我已经麻木到不想做任何解释。
因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小十九了。
程引听不到我的回答,近乎疯狂地掐着我的肩。
他红着眼,一遍又一遍地问我。
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程引明明知道,我接近他虽另有目的。
但我对他的真心实意,却难以造假。
我们像是隔着一条大河的两座山,明明两两相望,却遥不可及。
「……是。」
10
质子殿下与邻国联姻,被魏帝召回的途中又抓到了逃婚的郡主。
功上有功,百姓欢呼,举国同庆。
我被程引送进自己胞弟小皇子宫殿里的那一夜。
他和我说了一句话。
「密报我可以给你,但张三九,你要答应我,好好护着小皇子。」
身居高位者,身不由己。
为了两国和平,为了天下苍生。
我这一生,都要做一只可笑的囚鸟。
还要保护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人。
「好,我答应你。」
我看着他的双眼,粲然一笑。
程引愣了半刻,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爽快。
直到宫女关上了门,窗外树叶簌簌作响,我才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程引只以为我是因为爱慕小十九,才不择手段接近自己,得到密报的消息。
可他永远不懂。
在我埋掉小十九的那一日,什么密报都不重要了。
这世间纷扰太多,真正万人之上的伪君子们手持重权,饮酒作乐。
困苦的人,一生都在泥沼中挣扎。
去他娘的囚鸟,去他娘的天下。
通通去给小十九陪葬吧。
小皇子程述尚且年幼,十一二岁的年纪,不知何谓成亲。
等到程引离开后,他才悄悄凑到我的耳边:「皇兄走了?」
我点了点头,他才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
程引在魏朝的口碑,并不好。
虽说他如今风光归来,但人们提起他时,仍谈虎色变。
年幼时为了夺权,杀师弑母,狼子野心让魏帝惧怕。
于是他被当成质子,送往了邻国。
但残暴如他,却留了自己胞弟一条命。
程述面色惨白,似乎想到了什么惊恐的画面。
他躲到我怀里,说:「新娘子,他们都说你和我成亲,就是我的人了,你要保护我!」
「那我们,先玩个游戏,可好?」
我哄着年幼的小夫君,笑得格外无害。
11
第二日,宫里死了十几个内侍的消息传到了程引的耳里。
他回魏朝,本是受封嘉赏。
至于在宋央府里抓到我,完全是偶然。
恢复了皇子身份后,他便要离开帝都。
谁料事关重大,只能多停留些时日。
这让安平很不乐意。
她找到我,神情柔弱地安慰道:
「姐姐,刚嫁入皇室就发生这样的事,你受苦了。」
在外人看来,这位来自邻国的安平公主很是平易近人。
因为我逃婚,魏帝,包括整个帝都的人,都不喜欢我。
而安平,受到了所有人的夸赞。
当人们以为她是真心实意地担忧我时。
我慵懒地靠在榻边,反唇相讥:「不辛苦,命苦。」
「反倒是妹妹,明明是千金之躯,却仍跟着殿下远道而来,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我被老皇帝钦点和亲之事,是安平的手笔。
有人听说这一消息,也顿时知道安平的虚情假意不过是逢场作戏。
闲言碎语开始窸窸窣窣地传了出来。
安平脸色一变,着急地看向程引。
让我意外的是,本以为程引会护着安平。
哪想他只是站在一旁,淡淡地望着我。
「人是你让述儿杀的?」
「嗯,我和小殿下做游戏,那些内侍反应太慢,不好玩。」
「小殿下不开心,就杀了。」
程引似乎怒不可遏,整个人散发着阴鸷的气息。
他沉着脸,一步步靠近我。
原本躲在我身后的程述,突然壮起胆子推了他一把。
「你这个坏人!走开!不要碰我的新娘子!」
我笑得妖艳,看着程引惊愕的眼神,说道:「是啊,我可是小殿下的新娘子。」
「好,很好。」
程引怒极反笑,大步离去。
安平愤恨地看了我一眼,也跟了上去。
夜间沐浴后,我靠在窗边。
秋末初冬,寒风吹着我浸湿的发丝,让我打了个冷颤。
回头一看,竟发现程引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他的神色,比着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我突然想起,当初刚认识程引的时候。
他笑得如沐春风,让人光是看着,就仿佛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哪像如今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