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进府前一天,我紧张得一夜没睡,天不亮就爬起来,对着铜镜,把那句打了很久腹稿的话练习了一遍又一遍。
那是我想说给容景的。
王爷,我把玲珑交给你,好好的交给你,请一定要珍重啊。
可现实总是异常冰冷刺骨。
进府那天,连轿子都是我自己下的,跟着一群随从跪在王府大院里。
他经过我时,没有丝毫停留,只是轻飘飘地丢出一句「碍眼。」
我甚至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直接送去了偏房。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阳光明媚,我为自己准备的许多个鎏金红木大箱子,摆满了王府大院,格外刺眼。
以前听我爹说过,容景的生母是皇后宫里的一个丫鬟,他的出生是皇宫上下都不愿提起的丑事。
他出生后就被寄养在了相国寺里,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我本想着两个都不受待见的人更能惺惺相惜。
兴许是我想错了。
但我不甘心。
我不想就这样守着一个没有温度的人过一辈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捧着一双绣工还算精细的云纹革靴跪在了容景的寝殿门口。
那是我用了很多天,扎破了很多次手指后做出来的。
「奴婢恳请伺候王爷梳洗更衣。」
跪了好久,容景才肯打开门,他立在门口一言不发,我的眼底尽是他檀紫色王袍的下摆。
我鼓起勇气,把革靴捧得更高了些。
「奴婢恳请伺候王爷梳洗更衣,还想送给王爷一件礼物,是我...」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开始训斥立在一旁的侍卫。
「真是什么货色都敢往我这里送啊。」
一旁的侍卫赶忙跪下「西风知错,请王爷恕罪。」
我正想辩解几句,还没来及开口,西风就对我颔首示意,一脸被逼无奈的样子。
「小姐,得罪了。」
革靴滚落在地上,粘了一地土。
我的心也滚落了一地,我的手指也钻心地疼。
我想不通,记忆中那样温润的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呢?
那天夜里,我反复做着梦。
梦里的我还是几年前那个无忧无虑和宋宁去相国寺上香的小姑娘。
宋宁是宋大将军的女儿,也是我最好的姐妹。
「玲珑,快看,我捡到一只小猫。」宋宁怀里抱着一只瘦巴巴的小黄猫。
我正要伸手去摸,小黄猫好像被吓到了,瞄地一声跳了出去。
等我们再次找到它时,它被困在一颗大槐树上下不来了,急得直叫唤。
我和宋宁一筹莫展。
一袭白衣的少年恰巧经过,他好像看出了我们的窘迫,轻笑一声,踩着树枝,很轻松地就把小黄猫救下来塞到了我怀里。
「多谢公子相助。」我和宋宁赶忙道谢。
不远处有个小和尚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跑来。
「三皇子,可找到你了。」
三皇子?难不成眼前这位就是一直被寄养在相国寺的三皇子容景?
我抱着猫,手忙脚乱地行礼,很是狼狈。
「不必拘泥,当心猫又上树了。」
不等我反应,他已经跟着小和尚往寺庙深处走去了。
我抱着小黄猫,心里暖洋洋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容景时的场景。
即使这些年坊间把他传成什么样,我始终都不愿意相信。
「小姐,快醒醒,王爷有请。」
清秋火急火燎的叫喊声将我重新拉回到了冰冷的现实里。
大半夜的,他叫我做什么。
不会是要,一想到这,我就止不住发抖,六神无主地任由清秋扶着走。
看到不是容景寝殿的方向,我揪着的心刚要放下来,就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
王府前院的景象直接要了我半条命。
我看到前院中间一个赤着膀子的男人被五花大绑着。
容景的手下正在往他身上一桶桶地浇着滚烫的开水,随后又拿着一个铁制的大刷子一下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
男人顿时皮开肉绽,痛苦万分。
一旁的容景负手而立,像是欣赏一幅绝美的画作。
随即,转头面向我「本王也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我吓得面色苍白,不住向后退去,幸好清秋扶着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怎么,不喜欢吗?」他冷笑道。
我紧闭着双眼,半天都张不开嘴。
「不敢看?你不是挺喜欢伺候人梳洗吗?」
传闻里的容景阴沉狠戾,作风毒辣,只是没想到他能偏激扭曲到这个地步。
突然一阵疼痛,下颌被他硬生生抬起,我被迫睁眼看着他。
荧荧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一双凤目顾盼生威,鼻梁高挺,薄唇紧闭,黑亮的长发高高束起,青紫色的长袍随风飘浮,有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
不得不承认,如果他不是疯子的话,真的很好看。
他盯着我时,竟有一时微不可查地怔然,随后唇齿轻动。「啧,真可怜呐,都不会笑了。」
清秋催促,我来不及梳洗,披散着发,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纯白中衣,又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真的是可怜极了。
「给本王笑一个。」
我看着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嘴角,还没等我反应,就突然用力向两边扯去,直到扯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笑来,直到上唇因为外力拉扯渗出血珠来。
我看着他用修长的手指蘸了血珠,均匀地涂上了我的唇,那是比口脂还要艳丽的红色。
我疼得泪眼模糊。
那晚之后,我大病一场,病情反反复复,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里,除了一个例行公事的太医丢下几副药外,偌大的王府再没有人理我,只有清秋在床前忙前忙后。
也是那天以后,我这种货色决定不再去招惹容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