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了段慕晴之后,宁君昊就乘车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墓地。雨还在不停的下着,哗啦哗啦地顺着伞沿滑落下来,他独自撑着黑伞,穿过鬼影幢幢的白色墓碑群,绕了几圈,终于来到了一个比其他墓碑都要偏高一点的墓碑之前。
“母亲。”宁君昊吐露出两个字,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大理石墓碑上镶嵌着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端庄典雅的女子,笑容甜美,眉目秀丽。
他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夜中只化为了一股白气,冷窜窜地四散在沉重的黑夜之中,而窸窸窣窣的雨声更是连他的声音都淹没不见。
母亲陈清云是父亲宁家荣的原配妻子,大家闺秀出身。宁君昊自小就和母亲感情甚笃,母亲从来不曾打他骂他,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但是关键时候又有着说不出的威严气势,那是从小出生在名门里熏陶出来的大家风范。
宁家荣一直忙于工作,回到家里的机会并不很多,宁君昊小时候一直都跟在陈清云身边成长起来的。
陈清云很重视他的教育问题,每天都敦促他读书练字,并且身体力行地教导他要与人为善,尽管宁家那时候已经身处高位,但是依旧不可骄奢跋扈,还要学会对于身边的各色各样的人进行鉴别等等。
宁君昊至今都还记得那时陈清云抱着尚还年幼的自己用温柔清凉的声音讲诉为人处事的道理或是年代遥远的传说故事,尽管那时他并不十分明白,但是母亲温暖的怀抱已经足够让他难以忘怀。
有时他也会想,也许现在的一切都是个梦,一睁开眼,还能看到母亲微笑着看着自己。温暖的阳光轻薄地点缀在她的眉间唇角,只要微微抬手,就可以碰到她的面容。
然而就在他八岁的那一年,那个叫凌思思的妖异女人踏入了宁家。陈清运这些年来一向深爱着宁家荣,怎么都无法相信宁家荣居然背着她和那个凌思思其实纠缠已久了。
凌思思想方设法地排挤诋毁陈清云,俨然成为了宁家一家之母。
宁君昊从小察言观色,很快就已经知道自己和母亲在家中恐怕是完全说不上话了,而他的母亲,唉,只怕宁家荣早已忘了自己还有这个年少时信誓旦旦要钟爱终生的结发妻子了吧?
两年之后,凌思思产下一子,宁少城。那一日,宁府上下所有人都焦急地守候在二太太的房前。宁君昊至今还记得,当时宁府一片嘈杂,而他的母亲陈清云,一个人孤零零地靠在窗台旁,不停颤抖的身体,拼命压抑着啜泣声。
他的母亲一向都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从来不愿意在别人面前留下一滴眼泪,然而那一天,他从门缝里看到了母亲脆弱的背影,他终于意识到,母亲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只不过是她的眼泪,从来没有人看到过而已。
那时他终于明白,那个瘦弱的身影,将比任何名言警句都能够激励他在接下来的生命中时时刻刻都要为了守护这个被爱情抛弃的女人而不懈奋斗。
在他的印象之中,陈清云一直是个清高脱俗的人,贵族门阀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贵气让她根本不屑去卑躬屈膝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身家不清白的凌思思争宠夺爱。那一日,是宁君昊记忆中唯一一次看到陈清云哭。
那样淡薄瘦弱的肩膀,从年少时候的对宁家荣的一见倾心起,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做出了她这一生中最大胆的事情,不顾亲朋好友的反对,不顾家族上下的严厉苛责,她将一生的赌注都压在了宁家荣的身上。
而宁家荣尽管确实成就了一番不俗的事业,令世人瞩目,却终究是负了这个结发妻子的。
宁家荣在商场里沉沉浮浮了这么些年,他恐怕已经忘记了当年跪在陈清云面前所许下的“终生不离不弃”的誓言,也根本不会明白,陈清云当年是背负着怎样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冒着被赶出陈家的风险,才拼命握住的他的手。
“母亲,你终究还是看错了人啊。”宁君昊叹息着,伸出手触摸上冰凉彻骨的墓碑。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下来,滑过墓碑上深深刻着的名字,以及镶嵌其中的那张笑靥如花的女子的面容。
宁少城出生之后,宁家之中宁君昊和陈清云的地位更加收到排挤。突然有一天,宁君昊被从学校上课中途接回家里,他一回到家,就发现了家里气氛不同寻常的凝重和压抑,心中仿佛也有了不详的预感,一把推开那些唯唯诺诺的人们,他飞快地冲到了陈清云的房中,却只发现了只有一番白布覆盖在一具冰凉凉的躯体之上。
那个身形他很熟悉,瘦弱却坚强,曾经能为了爱背弃一切罪名,曾经能为了一个人抛弃全世界,在最耻辱的境地里也能够保持微笑,在最难堪的流言之中也能够挺直脊梁。
然而这位当年排在京城名媛之首、一笑倾城的陈家千金,终于还是用这般决绝的方式和这个已经没有她任何留恋的世界一刀两断了。
看到陈清云遗体的那一刻,宁君昊感觉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连母亲,母亲都已经离他而去,这世间,这世间在没有一人能够让他依靠,能够给予他力量,能够牵着他的手,艰难却坚定地往前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踏上了一条没有回头路的旅程,这一次,将只有他一人,孤独走到尽头。
尽管陈清云在她生命的后期一直表现出来消极厌世的态度,然而宁君昊其实并不十分相信她真的会选择自杀。而当时警方一反常态的匆匆结案的态度也让他心里暗暗生疑。
等长大了一些的时候,他就开始利用积累的财力和人力,仔细调查着陈清云当年自杀案件的真相。在大学的时候,更是选修了法律,为的就是能够早日查出事情的真相,还他母亲一个清白。
而这次无疑间听到的文楠和凌思思的对话,让他终于抓到了当年事件的最大的破绽,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背后的真凶!
他的母亲……本来可以和他一直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本来可以和他一起每个周末再去玫瑰圃里采摘玫瑰,本来可以在他接下来的人生道路中来告诉他怎样做才是对的,怎样努力才能留住自己在乎的人。都是因为那几个女人……那个凌思思,那个文楠,她是被她们害死的啊!
为什么他的母亲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而那几个恶女人还能活得自在?他不甘心!威胁段慕晴还只是他复仇的第一步!这些都是她们欠他的,段慕晴那个死丫头一辈子都还不完!
“这也是如今的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了。我一定会查明当年的真凶,让母亲早日瞑目!”宁君昊说道,将怀里一束红玫瑰,轻轻放在了墓碑之前。
陈清云生前一向最是喜欢红玫瑰了,宁君昊至今还记得小时候跌跌撞撞地跟在陈清云身后去宁宅后面的玫瑰花圃里浇水的场景。
那时候陈清云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在炫目灿烂地金色阳光下,裙角飞扬,即使回眸一笑都仿佛都沾染上了玫瑰的馥郁芬芳。
“母亲啊。”宁君昊轻声地呼喊着,沉浸在和母亲当年一起度过的短暂的记忆之中,低着头闭着眼睛,在记忆里细细描摹陈清云的一瞥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一阵震动,他皱了皱眉,拿出手机,发现是宁家荣的来电。
“啧。”宁君昊按下了接听键。尽管今天是陈清云的忌日,但是他怎么都不会相信,宁家荣打电话来是因为陈清云的事情。
“君昊,你在哪?”宁家荣说着,手机里的背景音好像是在某个大型的宴会上,宁君昊甚至能够听到银质餐具刮擦陶瓷餐盘的清脆的叮咚声。
“父亲,我——”宁君昊正想提醒宁家荣今天是陈清云的祭日,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宁家荣就又打断了他,“你凌阿姨哮喘发作,刚刚送去了医院,我这边一时脱不开身,你赶紧过去照顾!”
话音刚落,宁家荣就挂断了电话。宁家父子这一点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从来不给别人回旋的余地,从来都是说一不二,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居高临下的气势。
宁君昊瞪着已经是忙音的手机,不由得轻嗤一声,“哼,果然指望不上。”宁家荣果然根本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他的父亲,根本就不记得当年帮他上位的人是谁,根本就不记得当年是谁在绝望之中因他而死,匆匆结束了生命。
宁君昊尽管心里十分不情愿,但是还是不得不赶去医院看望那位凌阿姨。他转过身,就看到手下已经朝自己走来,大概他们也已经接到了消息。
哼,毕竟你是我父亲,你吩咐的事情我能真不去做么?何必还要在我身边安排人手,做到这种地步?还是你已经发现——我要将那个凌思思——
难得一年一次和母亲独处的机会,但是连话都没有说完,就得去照顾那个有可能是自己杀母凶手的人。宁君昊暗暗握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我宁君昊会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