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
走进电梯,修颉颃按下楼层,数字一点点攀升时,他的内心涌起一阵期待,却又算不得是欢喜,因为并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像等待四季的交替那样心情,总觉得会有什么变化,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不论好坏,总是不同昨日的。
电梯门开,他迈步走出的刹那却又犹豫了。右边是她家,左边是自己家,他原本就是朝着右边走的,可他真的应该往右边走吗?
虽然之前的一周他每天都在和她布阵斗法,但两人终归是没有见面的,今天早上才是第一次见。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修颉颃最先闪过的念头是:啊,原来她是个女生啊。
他一直认为对门应该是个老头子。
第二个念头也只是:她的眼睛好圆,很漂亮。
直到在节目上遇到她,她咄咄逼人地向他挑衅,他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这才真心想要去认识她。听到她的名字叫宋儒儒,他默默记下,但是……她好像真的不认识自己的名字。
是因为自己没有主动和她打招呼她才生气的吗?可他是真的没有在意过节目上的人,只想完成节目而已。
他看向宋儒儒家的方向,如今门前早已收拾了干净,去找她的话,又要和她说些什么呢?那份心情本就朦胧得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又如何能与另一个人说得清?
他甚至觉得忽然间萌生这样的情绪是不对的,是有失分寸的,并不合宜。也许他需要给自己做一份详细的鉴定,才能得出一个精准无误的结论。
不过既然她生气自己没有主动和她打招呼,那解释误会还是有必要的吧。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走过去按下门铃。
她门铃的铃声是自己设定的,他轻轻一按,咻咻咻的声音飚出来,还没等他从动感十足的曲调中回神,门铃里又传来一声厉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大门赫然打开,门里的人又换回了今早那件珊瑚绒睡衣,短短的头发用发带箍着,脸上贴着一片黑色的面膜,只露出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是有许多小星星在里面闪耀似的。看到他的时候,宋儒儒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不、不是外卖啊……”
修颉颃愣了一秒,然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宋儒儒尴尬地一把扯下面膜,皱眉瞪着他,这、这人是下了节目还要特意到她家门口嘲笑她吗?
修颉颃轻咳了一声,“今天在节目上……”他说着目光腼腆地落下,落到宋儒儒的手中,她一只手捏着面膜,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小布人,那小人的身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修颉颃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他的名字。
宋儒儒的手不自然地往后缩,想把小人塞进口袋里,却发现睡衣并没有口袋,只能将手挪到身后,按在自己的屁股上。
修颉颃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就连那双清冷无物的眼眸都亮了起来,“我的脸……”他指了指她的臀部,“好像贴到那里了,你能换一个面吗?”
宋儒儒将小人翻了一面,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免得他看到客厅茶几上的其他家当。“你可不要想歪,我是研究易学玄学的,从不弄那些巫蛊之术,做个小人是……为了纪念。我身边的每个人我都会给他们做一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是她行走江湖的职业修养,身为老司机的她尤其稳。
修颉颃认真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宋儒儒梗着脖子一脸的光明磊落。
“那我能看看其他人的小人吗?”修颉颃看向她,那眼神里还真真都是期待!
“……”宋儒儒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我做完都送给他们了。要放在自己家里才能招财避祸。”
“啊……”修颉颃又是这样不急不慢地应了一声,然后冲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干净修长,和他整个人一样清清冷冷的,就连皮肤也是干净到透明似的,只有一双眼睛幽黑深邃,像是目空一切,又像是暗藏着星辰万千。
“你干嘛?”宋儒儒疑惑地看着他,就算她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他们的关系也应该只比血海深仇略好一些,并没有友好握手的必要吧。
“我的小人啊,不是应该给我吗?”他指了指宋儒儒藏在身后的小人。
自己说出去的话,总得自己圆回来,宋儒儒没辙,只得把那小人交了出来,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修颉颃轻声对她说:“谢谢。”
“不客气。”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保存,招财进宝,早生贵子!”说完嘭地一声把门关上。
门口的修颉颃打量着手里的小人,是用白色的棉布缝的,棉质很软,捏在手里像捏着一团棉花似的,但做得很急所以针脚稀松,虽然简单倒也传神,因为她给那小人绣了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他抚摸过那张纸条,嗯,看来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他扬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也许他并不需要给自己做什么详细的鉴定了。
文物鉴定素来有一套基本流程,对比藏品、判断年代特色、或是利用科学仪器。修颉颃最擅长鉴定的是青铜器,除了要熟知夏商周时期和后代铸造工艺的不同,还要了解铜质的区别和锈色的形成,但决定他判断的却并不详尽复杂,而是他独一无二的技能——听音。
手指轻轻敲击青铜器,就能听到铜器自内向外发出的回响,只要一声,修颉颃就能听出那沉寂了几千年、真实的、无法掩饰的声音,很清脆,也很短暂,干净利落又一针见血。
就像刚才看到她的瞬间,他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她竟然这么有趣!
让他真正在意她的原因一直都是因为她有趣。
毕竟,这个世界上好看的脸蛋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
可她又好看,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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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外卖上门的时候,宋儒儒反倒不敢开门了,趴在门上对着猫眼看了好一会,才把门打开一条缝,把外卖拎进来往茶几上一搁。
要不是急着回来做小人,她也不会没空做晚饭,可急着做好了小人也落了一场空。其实她倒也没什么狠毒的想法,只是想让自己以后少撞见他,最好再也不要碰见他,毕竟两人同住一层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就此老死不相往来,倒也能让她忘掉那份羞耻感。
但宋儒儒想,他那么目中无人,对什么都不在乎,想来也不会干扰到她的生活,自己只要不理会他便是,哪怕修颉颃在家门口放个大炮对着她,她都绝不会看一眼。
她拎起茶几上被掏了一个洞的吊带衫,左右也是不够再剪一个了,她索性用拿半截衣服裹了针头线脑,全塞进了一旁的收纳筐里。
当晚访谈节目就在电视上播出了,宋儒儒一边吃着外卖一边看,几度按下暂停键,无法直视屏幕上自己尴尬又僵硬的表情,最后气得把筷子都扔了。
闺蜜温惜就在她最尴尬的时候打来了慰问电话,一接通就是一串大笑破屏而出,“你竟然不认识字,哈哈哈哈哈,我快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趁她大笑的时候,宋儒儒已经把外卖装好丢进垃圾桶里,还把茶几擦了干净。
“那个人你认识吗?”温惜终于笑完了,“我怎么觉得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住我的对门。”宋儒儒叹息了一声,往沙发上一躺,“温惜,你信不信命啊?”
“啊?”电话那头的温惜不明所以,“我当然信啊,要不我怎么会让你帮我看星座算塔罗呢?”
宋儒儒歪头看向电视机,屏幕上修颉颃的五官清晰无比,他眉目淡泊,像一幅重墨轻彩的文人画,空灵虚静,优游自适。
“不是那种信,是相信有些事是要注定发生的,有些人……”她看着那张脸慢慢说,“注定是克星。”
温惜神秘兮兮地问:“你算过啊?”
“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不用算也知道。”宋儒儒按下遥控器把电视关上。“肯定是生肖犯冲,八字不合,星座相克。”
“那你不是应该和他拼个你死我活,谁把谁先克死算谁本事!”温惜最爱煽风点火了,“这才像你嘛!”
宋儒儒摇了摇头,难得宋半仙会知难而退,温惜对修颉颃产生了崇拜之感,要不是此刻在国外拍广告,简直要连夜赶来一睹真容。
挂了电话,宋儒儒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能让她知难而退是多不容易的事,可修颉颃偏偏做到了,不确定他是自己克星的时候,她真的还挺斗志昂扬的,但事不过三,确定了之后她就不那么想了。
命中注定的事,为什么要逆天改命,只要能平安躲开就好了啊。
既然决定要躲开他,宋儒儒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第二天还在门口安装了一个监控,早出晚归都要提前看监控,以求出入平安。
说来也奇怪,接下来的整整一个多月,她再也没见过修颉颃,仿佛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他那样目中无人又不在乎一切的人,并不会真的干扰到她的生活。
可就连监控里都没拍到他分毫,难道是搬走了?宋儒儒莫名的心里一空,松了口气。
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生气,既然要走他为什么还要拿走小人?早知道他会自己消失,她也不用做小人,白白浪费一件吊带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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