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寿康宫,嬷嬷只说去通传,这一去许久没有消息。
有脚步声自后方传来。
不疾不徐,沉稳有力,从我身侧走过时甚至带起一阵微风。
我低垂着头,只瞥见朱红膝斓上狰狞的兽首。
刚刚还如泥塑木雕的几个守门太监,顿时着急忙慌的迎上前,尖细着嗓子欢喜又恭敬的请安,“督主您回京了!快请进,快请进。”
那人淡淡嗯了一声,径直进了殿门。
我有些呆呆的想,什么人这么大的派头,出入太后寝宫竟是连通传都不用。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先前去通传的嬷嬷终于回来,高抬着下巴宣了太后口谕:“太后今日乏了,没精力再见外人。”
有了成熙宫的遭遇在先,如今这个结果也不算太意外。
我迟疑了一下问:“那王爷他……”
嬷嬷撇了撇嘴:“太后留了睿王和睿王妃用饭,岑妃不必等了,先且回吧。”
明明是平妻,她称苏卿怡为睿王妃,称我却是岑妃,尽管这只是个下人,却足以说明太后的态度。
我木木然跪安,就听默默刻板冷硬的声音陡然像被热水烫化了似的。
“哎呦督主,你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寿康宫,怎么也不多留一会儿陪太后说说话,您去北漠这么长时间,她老人家可惦记你呢!”
应该是刚刚进去的那个男人吧。
他的前呼后拥更衬出我的落寞,我无心再听,转身离去。
走到永巷时,突然听到几个宫女太监在那七嘴八舌。
左不过就是说我这个落魄的官家小姐费劲心机想抱住睿王这棵参天大树,却在太后和成贵妃面前都受了冷落,而睿王和苏氏患难见真情,我横插一脚在这对佳偶中间,活该不受待见。
我本想无视直接走人,可是那些人就聚集在拐角处,我想出宫就必然要经过他们。
咬了咬唇,正要迈步,一道朱红身影先一步掠过我转入拐角。
刚刚还肆无忌惮的几个宫女太监霎时跪了一地,声颤身也颤:“督、督主!”
“徐福就是这么教你们规矩的?去慎行司各领三十刑杖,既然舌头不安分也不必再留。”
他的声音是那种磁质的凉薄,在这炎热的天气里,听起来甚至有几分怡然。
只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三十刑杖?一顿下来,能活下来的怕是没有几个。
仅仅是背地里说了几句闲话,如果没听错,他的意思是要拔掉他们的舌头?
然而那些宫女太监已经忙不迭的叩首谢恩,仿佛不是去领受酷烈的刑罚,而是受了天大的赏赐。
额头扎扎实实磕下,碰撞声连绵不断,长条石面很快一片鲜红……
我冷噤噤打了个寒颤,再抬头,那人已负手走远。
一袭朱红蟒袍,身姿笔挺,肩背平阔,虽然见不到正脸,但周身都是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势,还有一种引而不发的杀伐之气。
结合众人的反应,以及刚刚他提到司礼监首领太监徐福时轻描淡写的语气,我想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司礼监掌印,如今的北漠督军,萧长恪。
在上京,他算是一段传奇。
弱冠之年升至司礼监最高位,拟票披红,执掌机要,深得景帝信任。
二十岁那年更是被赋予提督东厂之权,稽查天下、生杀予夺,可谓人人谈之色变。
有人说他是奸佞,有人说他是鹰犬,更有人称他为活阎王。
他全不在意,行事冷硬,跋扈恣睢,谁的脸都不卖,只除了和榮王赵祯走得比较近。
五年前赵祯被派往北漠驻军,他随后请调,景帝百般挽留不住,亲封他督军之职。
太监外放且掌实权尚属首例,自然引得朝野上下喧嚣哗然。
御史台三日一群谏五日一死谏,然而向来温和的景帝这次却像是铁了心,连贬了十几个言官之后,朝堂上终于消停了不少。
再加上这五年来北漠捷报连连,就连驻守潼关的父亲写信时也曾多次提及,他虽为宦官,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杀伐铁血之气总算找到了源头,只是……宦官吗?
可他实在不像是一个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