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之后在院子里打了五式太极拳,郑丹青就觉得脚步虚浮,力有不逮了。
果然是还没有养好身子,这前后不过十多分钟,郑丹青便已经出了一身虚汗,心身都跟着虚飘起来,眼前也开始阵阵的黑。
既然如此倒没有什么强迫打下去的必要,否则怕是真的会径直的倒下去,那才是更伤身体的事情。
抬头见朝阳朗照,郑丹青索性便就地盘坐下去,再度打起坐来。
清晨的夏意还没有那样灼热,微醺的暖风吹来让人十分舒坦,两只黄鹂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叫着,让人的心境很容易的平静下来。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便有下人叩门而入,给郑丹青端来了洗漱用水,以及早饭。
这些下人们对待郑丹青不能说不好,却绝不亲近。
毕竟郑丹青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买回家做男宠,这种事情,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别扭。
或许是不愿意沾染上郑丹青身上的低俗之气吧,这些下人们都是利利索索的做该做的事,而后做完就走,绝不停留,也绝不多话。
郑丹青倒也不以为仵,他本就是喜欢清静的人,这样独门独户清清淡淡的日子,让郑丹青有时候萌生出几分类似《凡尔登湖》那样的感觉来。
府上的正主,也就是胖丫头的父亲念武,郑丹青也是一直都没有见到的。毕竟一来身份悬殊,二来,怕是不论哪个自视还算个汉子的男人,都不愿进到自己的院子里罢。
浅淡一笑,郑丹青自然不会在意什么。
他在身旁小仆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将手中的汗巾递回,顺便淡笑着说了一句“多谢”。
虽然这些日子已经听了五六次,可这小仆仍旧觉得有些受之有愧,脸上微微一红,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另一旁的早饭已经摆好,手拿饭盒的小仆先行离开了,小院子里便只剩下郑丹青和身旁的小仆二人。
“你叫什么?那日裴风来闹事,多亏了你出言提醒把他挡了回去,我还没多谢你。”郑丹青淡笑着看向他。
眼前这小仆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头脑倒是机灵,做事也极有分寸的。
他原本秉承着念府里同样的心思,对这个娘子捡回来的小白脸十分不屑的,但这几日浅淡的相处下来,他却发现郑丹青并没有那种低俗或是骄纵之气,反而带着一种十分雅致的气质,那是他所不懂的。
这时候见四周无人,这小仆想了想,便道:“我叫芦笙。那日的事情也不止是为了……嗯,郑郎君你一个人。郑郎君或许不太知道,咱们家总镖头的脾气不是很好,尤其,对姑爷和郑郎君都是有几分成见的。我们在这边若不息事宁人,由着姑爷吵闹的事情传进了总镖头耳中的话,怕是连我们都要一同受罚的,所以郑郎君也不必谢我。”
郑丹青闻言微笑着颔首,不免对这个孩子的进退有度十分欣赏,便笑道:“不论如何,我是乘了你的情的,若不是你在一旁劝着,你家姑爷怕是真要将我揍一顿了……”郑丹青看了看芦笙身上所着的衣衫,一打眼看起来虽然干净整洁,但只要仔细去瞧,便能看到许多破旧和打了补丁的地方。“芦笙,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事情?”芦笙明显有些谨慎,脸上的表情也紧张起来。
郑丹青看着好笑,也不去点破,只道:“你能不能弄一些笔墨纸砚的东西给我?我在这呆着实在是闷得慌,又不好在府里头闲逛的,所以想写字画画,也算是消磨一点时间。”
芦笙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当是什么事,这倒不是大事。镖局里走货行货都是要用这些东西的,我去前头问问文房那边,应该能给你弄一套来。”
说罢,芦笙又好奇的打量了郑丹青一番,明显是没想到郑丹青是认字的,却又不好说出口来。
郑丹青假装未见,只道了声谢,便行到房内另一边的食案旁,慢条斯理的吃起了早饭。
……
……
那芦笙办事十分妥当,这日晚上便将一套笔墨纸砚给郑丹青送了过来。
芦笙是趁着夜色时分送来的,来时还一脸的尴尬:“郑郎君,对不住,我不好跟文房说你要这些东西,便骗他们说是我家里的兄弟正在学字,所以需要这些个。所以,呃,取来都不是太好的东西,郎君你若只是随便画着玩玩,能不能将就一下?”
郑丹青接过来一看,砚台是破损了一角的,毛笔是用旧的,纸也是做工粗糙,好在墨条是普通的墨条,足够用了。
“足够了,真是要多谢你了。”郑丹青笑着谢过。
“那我就先走了!”芦笙明显不大愿意在这里多呆,如果被人撞见,说他跟男宠关系要好的话,恐怕又要惹上是非了。
郑丹青也明白他的心思,并不出口挽留,只由着他偷偷摸摸的去了。
抱着笔墨纸砚回房,随意摆放在书案上,郑丹青轻轻触碰着这些东西,心中竟然有了些小小的悸动。
毕竟是唐朝的东西,就说这个砚台,虽然破损了一角,放到后世也要买上十几万的价钱的。
原本郑丹青就对旧时的这些事物十分着迷,学字画学累了,便去各个博物馆里,专挑这些笔墨纸砚、笔架臂搁之类的东西瞧,然后再慢慢的臆想着,眼前的这些东西,会不会是被古代某个名载汗青的大家用过的。
放在以前,郑丹青每天都离不开这些东西,如今小半个月不见,再次见面,竟让他有了些怦然心动的感觉,真是恍如情人了。
郑丹青啊郑丹青,你可真是无药可救了。
自嘲一笑,郑丹青从碗里取了一些水,开始磨墨。
虽然普通墨条磨出来的墨制稍显粗糙,但也只能凑活一下了。
毛笔也明显是用旧了的,又是分叉又是枝楞拔翘的,郑丹青凑近了烛光,又是浸泡又是修整了好一阵子,才达到了勉强可以使用的地步。
纸是粗糙的染黄纸,即便是不迎着光也能看到其中颇多杂质。真正好的染黄纸是要三捣三煮的,这张纸当然不是。
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郑丹青自言自语道:“也就凑活几天,待得画作卖出去了,便让芦笙弄一套差不多的文房四宝回来就是。”
郑丹青一面嘟囔着,一面展开了纸,让毛笔将墨汁饱蘸了,而后挥毫。
……
……
第二日似乎没什么不同。
郑丹青晨起之后又在院中打拳,这一次打了一共八式,比昨日进步了一些,郑丹青十分满意。
又打坐调息了半晌,芦笙二人再度叩门而入。
郑丹青特意使眼色让芦笙晚走一会儿,待得另外那小仆离开了,他才从房间的角落里取出昨日做好那幅画,交到了芦笙手里。
芦笙一时间没明白怎么回事儿,手里捧着画发了半天的呆,而后才迷迷瞪瞪的怪叫了一声:“郑郎君!你真的会作画啊!”
听这话说的有趣,郑丹青不禁莞尔道:“骗你做什么?”
芦笙再仔细低头去瞧,才发现画里画的,是两朵牡丹。
他是不识字也不懂画的,可是这样瞧着,也觉得这牡丹画的十分饱满喜庆,看着就让人顿生吉祥之意,心里也高兴起来。
“郑郎君是让我把画拿出去装裱一下,然后挂在房里么?”芦笙打小就十分佩服能识字能作画的人,这时候对郑丹青的态度也明显恭敬了不少,仿佛即便是跟他凑得近些,也能让自己身上沾染点文气儿。
“不是,这画是给你的。”郑丹青微笑道,“昨天说要给你谢礼的,谢礼便是这幅画……我知道你留着这画恐怕也无用,便直接拿去卖了吧,换的几个钱来,给你自己重新做一件衣衫也是好的。”
芦笙闻言愣了半晌,只眼睛都不眨的盯着郑丹青瞧,片刻之后,那一双眼睛里竟泛出几分红晕来。
半大的孩子害怕自己丢人,赶忙低了头。
低头之后又怕泪水会滴在画上,把画毁了可怎么办?
一时之间,这孩子竟茫然不知所措了。
郑丹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道:“我也不了解如今书画的行情,这幅画到底能卖多少银钱,我也是拿不准的。说不定一文钱都卖不出去也难说。要是真的卖不出去,你可别怪我。”
“不怪的!不怪的!”芦笙用袖子将眼泪抹了,又小心翼翼的将画收好,仍旧用双手捧着,“就算是真的卖不出去,拿回家里挂着也喜庆。这画怪好看的,我看逢年过节街面上卖的纸画都没有这个好看那!那纸画都得卖十文钱一张,这幅画还不得、还不得……”芦笙思付了一下,然后把心一横说了个狠价钱,“还不得卖他个二十文钱啊!”
芦笙所说的“纸画”就是后世的年画。
把一个仿顾恺之能仿到以假乱真之人的画作,跟街面上匠气十足的年画作为对比,郑丹青听在耳朵里,也不禁莞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