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命!听说我们学校昨天有一个同学,晚上去城区做家教,下课后好不容易赶上末班车,中途却莫名其妙被一个老太太污蔑,硬是被拉下了车嚷嚷要去公安局理论。今天新闻就报道了那辆车剩下的乘客都离奇死亡了!听那个同学说,老太太好像是故意拉他下车的,因为她看到了……
上世纪末,有个流传甚广的传说,叫做“375路公交车”。
说是当天晚上,375路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外本有四名乘客,是一对夫妻、一位青年和一名老太太。车开到站台,新上来了三个人,用袍子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突然间,老太太拽住了青年的衣领,非说他拿走了自己的钱包,二人争执了许久,最后决定临时下车,去派出所评理。
但下车之后,老太太却突然对青年说,小伙子,是我救了你一命。我刚才看到风吹起了那三个人的大衣,他们都是没有腿的“那玩意儿”。
那时候我还小,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大家都很害怕,警方似乎也确实通报过,在密云水库发现了失踪的375路末班公交车,连同司机与售票员在内的四具尸体已高度腐烂。
直到有一次,我在整理过往档案时,发现了一份手写资料,是曾经的实习老师、高级记者刘建军年轻时留下的,记载了关于375公交车的调查始末。
但既然有了调查结果,又为何没有公开报道?这份资料究竟是详实可查的手记还是根据线索虚拟的推理故事?我不得而知,只能略加修改,隐去部分敏感信息后,全文贴出。
这个案子,警方给出了官方通报,全市的媒体也就按照通稿去报道,但我总觉得不对劲。下班回家路上,更是能看到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案子,讲出了好几个带有灵异色彩的版本。
更有趣的是,和官方通报不同的灵异版本,却恰好从侧面解释了案情中的几个疑点。为了拿到第一手的资料,我找到了马述民。
马述民是十几年的老刑警,是个雷厉风行的汉子。多年前我代表报社做过一次先进个人的采访,因此与他结识,彼此交情颇为深厚。恰巧,他也正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
听到我的要求,马述民的头摇个不停:“不行,这是违反纪律的,我不能带你去旁听审讯。”
我眉头一竖:“老马,前几年你结婚的时候酒席拿不出手,是不是我想办法帮你搞了二十斤粮票肉票?还有那喜糖,也是我托百货大楼的关系才帮你搞到半斤。要不,我让嫂子来劝劝你?”
马述民一听,连忙苦笑着拦住我:“我带你去还不行吗,别告诉你嫂子,不然又得唠叨了。不过审讯室还有我几个下属,怎么搞定他们就看你了。”
我得意一笑,从兜里掏出几张票来:“周末上映的美国电影,我文化部的同学帮搞到的,到时候一人一张,绝对亏待不了大家。”
一番操作后,我终于能够以旁听的方式,参与对许正明的审讯。哦,许正明就是故事里的那个青年。
站在审讯室门口,马述民对我再三叮嘱:“小刘,事先说好了,你只能旁听,不能干涉我们的工作。”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审讯室。
“你就是许正明?资料上说你是语言学院的学生?”
“没错,我今年大二。”
“大学生……晚上怎么不在宿舍待着,跑城区做什么?”
“做英语家教,那天晚上在学生家里吃了晚饭,回去的时候已经挺晚的了。”
“当晚除了你之外,车上还有什么人?”
“我在首发站西直门上的车,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和我一起上车的还有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老太太。车开了几站,大概是在索家坟吧,又上来了三个人。后来我就下车了,有没有再上人我就不知道了。”
“你之前报案的时候说过,你觉得那三个人很可疑?”
“没错,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了,但天气还不算太凉,他们却穿着军大衣,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甚至大衣下面还穿着袍子。当时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很不正常。而且钱阿婆说……他们不是人。”
“钱阿婆?你是说和你一起上车的老太太?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本来是打算坐车一路回学校的……但那三个人上车没两站,钱阿婆突然拽住我说我偷了她钱包。我被这样冤枉,气不过就和她吵了几句,然后就一起下了车打算去派出所。但没想到,刚下车她就和我道歉,说是故意带我下车的,因为她觉得那几个不是人……”
“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老师说要唯物主义……但那几个人确实奇怪,他们浑身穿得厚实,脸上也戴着墨镜,露出来的半张脸还特别苍白……而且一路上就那么站着,一句话也不说。钱阿婆说她无意中看到,最中间那个人的袍子下面……没有腿。”
“你亲眼看到了吗?真的没有腿?”
“我不确定……他们上车的时候我没有刻意看腿,但回忆起来,似乎……似乎是有点飘着走的味道。”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警官,我听说他们都死了……是真的吗?”
“细节我不能透露,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在车上发现了四具尸体。但按你说的,车上应该还有七个人……”
“肯定是那三个军大衣!他们是鬼,他们害了司机!”
审讯进行到这里,许正明的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定,他似乎对那晚的事情很是后怕,精神也略微过激了。负责问话的公安连忙安抚他,问询暂时告一段落。趁这功夫,我冲马述民使了个眼色,拽着他悄悄溜出了审讯室。
“老马,不会真的有鬼吧?”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才许正明那信誓旦旦的样子让人无法生出怀疑来,尤其是他还有着大学生的身份,就更令人信服了。
“呵呵,鬼当然是有的,”马述民笑了笑,看着我失去血色的脸,慢条斯理道,“只不过存在人们心中。”
我眨眨眼,咂摸了一番老马的话:“你的意思是,许正明在说谎?”
他摇摇头:“这倒不一定,只不过他见到的可能并不是真相。”
看着我迷茫的样子,马述民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别想了,真相我们会查出来的,你只要记录就好了。说不定……真的有鬼呢?哈哈哈……”
在我看来,许正明的话没什么有效信息,反而让案件披上了一层灵异的迷雾。但马述民似乎并不担心,或许对他来说这样的事已经司空见惯,在真正的疑案面前算不得什么。
但我着实吓得够呛,许正明的情绪带给我的感染力太强了。我还想继续追问马述民,但一名年轻公安却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马队,交通公司的人到了。”
马警官掐灭了烟蒂,跟着那名公安朝另一间审讯室走去,我不动声色地也跟在了后面。
375路公交车出了这么大的事,交通公司难辞其咎,作为国营企业,配合公安部门的调查是应有之义。他们反应也算迅速,很快就由地区负责人带着值班司机赶到了警局。
这375路分白班和夜班,但奇怪的是,那天晚上出事的却是白班司机,而本来的夜班司机反而躲过了一劫。因此,这位司机也成了警方的重点调查对象。
我和马述民走进审讯室的时候,这边恰好刚刚开始。
“你和被害司机是什么关系?”
“我和老王开同一辆车,我开晚班,他开白班。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所以和他商量着换了班……谁知道……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那你现在是心痛多一点呢……还是庆幸多一点?如果没有换班,现在在太平间躺着的就是你了吧?”
“公安同志,您什么意思?我和老王是十多年的交情了,怎么会……”
“你别激动,我只是提出我的疑问。你们共事十三年,偶尔换班也只是一夜,但案发前一个月内,你却和他频繁换班,甚至最后换了整整一个礼拜……这非常反常。根据经验,许多犯罪事件都是发生在熟人之间的……”
“公安同志,我冤枉啊!我真的只是有事……”
“听你邻居说,最近一个月你下班回家就睡,从来没有出过门。你换了这么多班只是为了回家睡觉?说!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们!老实交待,还可以争取宽大处理!”
“我……我……我……我是真的害怕,375路的夜班太邪门了,所以才让老王代我……但这件事真的和我无关啊!”
“你在害怕什么?现在交待还来得及!”
“最近几个月,我总是做噩梦……而且是在夜班的时候。梦里我在开着车,然后就会上来几个穿着军大衣的人……不,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鬼!他们没有腿,是飘上来的……脸就像纸一样白,然后就凑到我身边直勾勾地盯着我。梦里他们要下车的时候,就拿着一把刀子给自己开膛破肚,把肠子一把把地往外掏……我猛地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还在开着夜班车,一问售票员,她说我刚才根本没睡着!”
“只是噩梦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
“同志,你不知道,这梦太真实了,而且梦里我醒的一次比一次晚。前几次,我醒的时候是在明光桥,后来的梦里,他们就在学知桥、蓝旗营……一次比一次晚……眼看就要到终点站韩家川了。要是……要是到了终点站……他们是不是就永远待在车上了?会不会把我拉去陪他们?我害怕啊!而且自从开始做噩梦,我的脸色就一天比一天差,精神也越来越迷糊……找了老中医来看,说我是缺了阳气……这不是邪门是什么?”
“所以你就和老王换了班?”
“刚开始我只是想换几天休息一下,但后来我发现老王似乎没什么事儿,就壮着胆子又回去上夜班,结果没几天就又做了那个梦!我更不敢上夜班了,最后索性换了一个礼拜。我也不藏着掖着,这最后一个礼拜我是去走关系了,想调到别的部门工作……谁曾想真就出了事儿!”
“我个人对你的叙述持保留态度。你的嫌疑很大,最近一段时间请随时协助调查。”
“公安同志,我冤枉啊!我冤……”
再次溜到走廊里,我又犯起了嘀咕:“这司机说的也不像是假话,真就这么邪门儿?”
马述民也出来了,靠在墙角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把整条走廊熏得恍若仙境。这位镇定自若的老公安,现在想必也没了刚才的轻松。是啊,司机的话把本来还有迹可循的案情一下子打乱了——作为最关键线索的三个军大衣,居然在司机的梦中出现过?难道是司机噩梦中的厉鬼追到了现实,却错杀了换班的替死鬼?
看老马紧紧皱着的眉头,我忍住了心里的疑问。我知道,这时候作为记者不应该干扰警方的判断,或许等待是我最好的选择。
晚上,之前带路去审讯司机的年轻公安把我送到了公安局边上的招待所。我理解,虽然我是老马的朋友,能够打擦边球以记者身份旁听,但为了避免案情泄露,在调查结束前,我是不能离开公安的视线范围的。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坐在一辆破旧的公交车上,在漆黑的夜里缓缓前行。车里没有别的乘客,司机也不说话,只是闷头开车。到了站台,公交车停下,上来三个裹着军大衣的人,无意间露出了大衣的下摆——他们没有脚!
我猛然惊醒,窗外天已经蒙蒙亮,索性起床,简单洗漱后又去了公安局,继续旁听今天的审讯。不过今天的内容就要正常多了,遇害司机的妻子、交通公司的其他员工、许正明的老师和同学、375路公交车的常客……一整天密集的调查后,没有找到任何的疑点。唯一有些让人唏嘘的,就是发现那个死去的售票员是个孤家寡人,父母早就过世,还没找过对象,出事之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我想找马述民再套几句话,但环顾四周,小小的问询室里居然没有老马的影子。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也悄悄走出门外,一眼就看到走廊的角落里,老马正和那个年轻小警察说些什么,脸上压抑着焦虑与怒火,却硬生生忍着不喊出来。
“沈司强,你再说一遍!”马述民的大嗓门被压得闷闷的,“什么叫做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