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吸一口气的不是别人,正是循原路找寻蓟子训的大鸿,刚才蓟子训听到音皑的凄叫声挣脱大鸿后,大鸿一把没抓住,心急如焚,转身欲向蓟子训方向追去,却是征和一把抓住他:
“你去了也无补于事,再说那边还有苍舒道长他们在,小训应该不会有事的。”周围其他一些伙伴也半拉半扯把大鸿扯走了。
又走了一柱香时光,大鸿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想道:小训连刚认识不过一个时辰的朋友都能这般不顾生死,若是刚才发出这凄叫声的是自己,蓟子训也会毫不犹豫地回到自己的身边。想到这里再也不敢独生,不顾众人劝阻,义无反顾地往回找去。
大鸿找到蓟子训的时候,刚好是快要雨过天晴的时候,但看在大鸿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只见那一身雪白、面目极是狰狞的怪物,张牙舞爪立在蓟子训的前面,那杀气腾腾的舌头都快挂到小训的鼻尖上了,而此刻的小训想必三魂仅剩一魂了,正瑟瑟发抖。
见这情状,心中豪气顿生,早忘了酋耳是头霸兽不是一头小狗。举起早握在手中的巨斧,嗷的一声向酋耳猛扑过来。
酋耳本来正准备偃旗息鼓,呼上自己同伴撤退。猛眼间见一个傻大汉举着一把小菜刀向自己冲来,人是个粗人,只是那 “嗷”声呐喊比自己刚才还威风八面,奶奶的,我酋耳不发威还当我是病猫呢。
酋耳正发愁等会儿不知道怎么向同伴解释,总不能说对手太是厉害,特别是这个人类少年更是深不可测,我非常害怕,那以后我还怎么混。见这傻大个自己撞上来,心里不知有多开心,拿这傻家伙回去也可以交代一下。
蓟子训正闭目待死,却听身后传来的是大鸿的声音,暗道不好,这酋耳早扑过自己的头顶,一口衔住大鸿,一声低吼,招呼其他同伴呼啸而去,待蓟子训回去神来,酋耳和大鸿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蓟子训看得魂飞魄散,音皑看得目瞪口呆,苍舒等人却觉得莫名其妙,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倒是蓟子训先回过魂魄,道:“苍大哥,大鸿是救我来的,现在被怪物叼走了,我要寻他,我先走了。”神情极是平静。
苍舒微皱了一下眉头,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但这滟林凶险无比,里面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怪物,滟林分内核林、外核林两林,内核林据我所知至少有五层之险,我们现在所在的仅是第一层青林核,酋耳在人世算是第一等凶兽了,但在这滟林中它们也仅在青林核称霸,你这一路下去,人不一定找到,碰到的奇事怪物恐怕是你难以想象的。”
音皑也在旁劝说:“小训,很高兴你刚才能跑回来救护我,我心里已经把你当自己的弟弟了,听大哥一句话,回去吧。”
其他三人也纷纷于旁劝阻,待众人都说得唇焦口干时,蓟子训却说:“各位大哥你们不用劝说了,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还是会一往无前,若是现在被酋耳怪兽叼走的是你们,我也同样会追去的,因为我想如果我不去,这辈子都难心安。”
一字一句地说得极慢,但众人却觉得字字都仿佛敲在自己的心弦上。苍舒他们一时间竟找不到一句话来劝说蓟子训,一时间都陷入沉思中,心里忍不住问自己:“我怎么那么卑鄙,心境竟比不上一小儿,还枉为练道之人。”
蓟子训在众人沉默间,已经循着大鸿的血迹消失在丛林中。音皑想要追去,被苍舒阻住:“不用追了,音皑你先回去向师父禀明这里的一切,由师父定夺。庭坚龙降你们往东边行去,按师父交代的清华师叔最后发来的讯息应该就在青林核西部边缘,我和仲容师弟先暗随小训,一切便宜行事。”
原来这次玉晨坡之所以前所未有的派出五个银袍道长陪同园峤坪的役工们进林,却是另藏玄机。
五天前同是清净院的清华师叔率同院里门下十五个弟子进林擒凶,直到昨天下午才传回讯息,贼人已经丧命,但直到今天中午还不见师叔他们的人影,天王槐离清华贤长最后出现的地点相离不远,清流贤人特地吩咐苍舒等五个弟子先暗地里探个究竟,再作打算。
这一切蓟子训他们自然是不知晓的,就是玉晨坡也仅少数人知晓。音皑本不愿回去,但大师兄所命,再加上自己尚未完全复原,就是去也帮不了多少忙,其他人也并无异议,遂各自分头行动。
且说蓟子训循着酋耳奔离的方向跟去,开始还担心大鸿会不会被呑杀了,待跟踪了个把时辰,并没有找到能证明大鸿被杀的丝毫痕迹,比如被撕下的衣物、毛发之类的,心里也踏实不少。
前面去路蓟子训还有迹可循,这地上或明或暗的大鸿的血迹还可指明方向,随着逐步深入光线越来越暗,而且林木越来越茂密,有时候干脆无路可走。为了确定方向,蓟子训都要每棵树、每株花草细细擦看,但总的来说,偌大的酋耳衔着个大活人应该还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蓟子训毕竟是个小孩,体格本来就弱,刚开始是凭着一股热血冲劲,奔袭了二个多时辰,脚步也渐渐地缓了一下,每进一步,感觉这空气越发的阴冷潮湿,难受之极。
今天进林本就没准备要在林里过夜,根本就没带干粮和多余的衣物,饥寒交加之下,蓟子训已经筋疲力尽,实在再也无力前进一步了,遂找了个稍为干燥点的地方停了下来。
打量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处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四周森林黑黝黝的一团漆黑,神秘莫测,偶尔一阵山风刮过,各种高大的直入云霄的树林簌簌作响,但是响声已经和白天有所不同了。
高大的杈丫狰狞张舞,丛杂的矮树在林边隙地上瑟瑟作声,各种平人高的长大的野草野藤在冷风中鳗鲡似地蠕蠕游动,蓁莽屈曲招展,有如伸出了长臂,张爪攫人,一团团枯死的干草和落叶在风中急走,蔓天飞舞,如象有大祸将至,仓皇逸窜,四面八方全是凄凉寥廓莽林。
远处间或会传来几声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不知是飞禽还是走兽的叫声,蓟子训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在这么个可怕的环境中独处过。他紧张地蜷缩着身子,靠着树干张大双眼,虽然什么也看不清楚,心理上却感觉这样会安全些。
待耳目逐渐适应了四周的阴森凄冷,放眼向远处望去,已完全辨不清南北东西,蓟子训心想只要自己一转身肯定不知道来路去处,他小心地取些地上的枯枝烂木,趁着现在还有些方向感觉,把来路去路标示好。
然后仔细回想了一下平日那些老柴工聊天时关于丛林过夜的一些经验,嗯,还是先生堆火,既可驱寒,又可烤制食物,再者火光还可以阻吓野兽,柴木不用费力,一会儿功夫就在周围拢了一堆枯枝落叶,然后是取火,身边没带燧石,只能是钻木取火了。他找来了一截横亘在不远处的烂木,取了个相对干燥的地方覆上一层干草树叶,取出腰上的小铜斧,用斧角斜着在木头上慢慢地砍去。
钻了老半晌,这块木头都快折磨得断了,连青烟都没冒一缕。蓟子训盯着那被砍得皮开肉绽的木头,心里沮丧极了,突然他心一动,深吸了口气,胸中藏着火意,眼光从那斧斫处深入,渐渐地那斧凿处的创口在眼里奇异地合并起来,胸中那股火意自然地顺着神识所达处延伸,那火意和着木头的气息消散不见。
蓟子训定神一看那木头,还如刚才一样的皮开肉绽,毫无改变,正以为取火失败,突然闻到一股火焦味,一缕青烟从裂口冒出,不一会,不知道火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整根木头竟燃起熊熊烈火,连忙把堆积好的干部柴木往火焰中拢。
蓟子训一声轻啸,心里抑制不住的开心,心情也好了许多,这方法真是好用,直到现在蓟子训也搞不明白他是怎样找到树木的破绽,又是怎样能一斧按纹路劈开树木。
苍舒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事实上是不当的,一个砍了一辈子柴的樵夫也可谓手法娴熟了吧,但穷其一生也不可能一斧把一块木头按纹理劈开六爿,所谓熟能生巧也只能是手法熟练一些,实际上是不可能探究到象蓟子训这样已无意中掌握的天意这种程度的。
天下万物,生生死死,生而及死,死而后生,若是生命仅是一种形式,那飞禽走兽、花草树木、昆虫游蜉岂不是没有分别吗?不对,不对,那人同禽兽还有区别吗?人死如灯灭,人死之后的尸骸还不是还于自然,生命既是无奈的轮回,也是积极向上的循环,如此说来,人同禽兽是同出一源,归于一统,是生命形式的升华和进化。
无论是有智慧的人还是茹毛饮血的禽兽,应该都是天意所授,天心所在,天威所重,天道所蕴,天意难违,但天意可测。这木中取火,神木生像,岂不正是天意所授吗?
又转念一想,天下万物莫不都有生命灵气?只要能搭起和其他生命体的桥梁,那不管黑天恶林,岂不是处处是家,凶兽荒禽,岂不是个个为友?
想到这里蓟子训有些明悟,心下大是开心,这四周阴风黑影也不再感觉恐惧,远处不知名飞鸟振翅扑翼的声音和一二声时高时低的低吼声听起来也特别悦耳。
也不知道沉思了多少时间,那火光渐渐地暗淡下来,蓟子训连忙添加些柴火,火苗又轰地升腾起来,刚才一时心情转好,倒忘了祭五脏府了,现在一回到过神来,肚子便嗷嗷地叫了起来。
得赶快找点吃的,再休息会儿,不然明天真没精神了。他借着火光,找到一些落地的野果,将就着吃了几颗野果,找了棵稍微干净点的树木爬上树丫闭上眼睛眼皮就顶不住了。
待他一睁看双眼,天已大亮,间或从头顶稀疏的树枝间落下几缕阳光,看起来格外的亲切。蓟子训从树上一骨碌溜了下来,捡了几颗野果怀里装,又往还冒着青烟的火堆撒了泡尿,一切准备停当,按照昨晚设置的标记辨明了方向,继续追踪酋耳而去。
约过了半个时辰,苍舒和仲容二人围着火堆转了一圈,笑着:“这小子倒还能撑住,我们离他已是不远了。”因青核林杂木丛生,巨木密植,二人施展不开身法,只能象蓟子训一样走一步看一步,所以速度也慢。
经过一晚休息,蓟子训感觉走起路来特别轻松,特别在想明白了这四周长在地上,飞在头上的,爬在泥里的都是和自己一样平等的生命,使他对偶尔划破他衣衫、割破他皮肉的杂木、野荆也倍感亲切。
他不再对丛林感到害怕,虽然四周的草木禽兽越来越怪异,也越来越面目狰狞,若在二天前,蓟子训一定会吓得落荒而逃,但现在,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一切,心情出奇地安详平和。
他没有再象昨天一样要停下来仔细查看半天才能判别酋耳的踪迹,他现在发现自己就象天生在这丛林中生活的野兽一样,本能操纵着他的行动,根本不再顾忌一脚踏下去会碰到什么不可知的凶险,刚开始他还会迟疑一下,用心神去接触前方一些不可预测的危机,到后来他根本不用特意去观察,脚下的杂木藤草好象不断地向他提示着路线。
他越走越快,他感觉到了酋耳那凶悍的气味已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甚至还感觉到大鸿在生命的尽头挣扎呐喊。
苍舒越来越感觉到吃惊,刚开始他还能从蓟子训经过的地方发现某些诸如被压倒的野草、被刮断的木枝等痕迹,到后面这些人为的踪迹逐渐消失,但蓟子训经过的路线却是如此的显现,一条深林中根本不可见的羊肠小路清晰可见,仿佛这路天生就为他们开的。
“天哪,发生什么事了?”苍舒有些呻吟。
“也许这里真是就有小路。”仲容这样解释也许让苍舒安心点。
蓟子训每一步迈开当脚踏实地时,从厚厚积成一层的落叶上都能感觉到一股新力生成,自己象是这地上铺的其中的一片落叶,到后来就干脆光着脚丫跑,他喜欢这种毫无遮掩地和有些腐败的落叶和泥土接触,这种感觉更奇妙,他不象是在这九死一生的深林里奔跑,简直就象是在家里漫步一样。
那种温馨的体验就象儿时匍匐在母亲怀里的感觉,他忍不住大笑,他知道这就是天意,他好象捕捉到天意是怎样存在的,能体会到,但不可说。
蓟子训一路奔跑,一路大笑,惊起无数的沉寂中的鸟兽,那鸟兽四处奔走,又慢慢地聚在一块,远远地打量着这陌生的来客,几只胆大的野兽跟着他后面追,几羽鲜艳的不知名的飞鸟在他头上盘旋,但蓟子训感觉到它们是善意而且有些调皮。
天又慢慢地暗了下来,树木也越来越粗壮,更有许多的巨木因年岁久长而死亡腐朽,路上还到处可见大小不一的动物的尸骸,活着的依然生气勃勃,腐败的死气沉沉,生和死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竟是如此的神奇。
蓟子训并不感觉饥饿困顿,他飞快地跑,有时会跃过一些横亘着的尸骸和朽木,毫不停滞,远看就如一只蝴蝶般轻盈,天已不知不觉间黑了下了。
“嗯,又一天了,好快啊,但愿大鸿能再坚持住。”蓟子训畅快地停住了脚步,自言自语道。
“咦,怎么没感觉饿呀,也许是饿过了头,先吃点野果吧。”他掏出早上拾起的野果吃了几颗,原地跳了几下,没发觉有疲惫的感觉。
“有点奇怪,看起来我还可以跑一阵子,这大鸿一定很害怕,我还是早点找到他。”想起大鸿,他决定放弃休息,继续追踪。
黑夜终于如期来临,白天一切还真实可见的动的静的活物,此刻都在暗夜的包围下瑟瑟发抖,这夜雾暗影中会隐藏着什么古怪呢?
蓟子训不知道自己已经临近青林核和哀林核的分界线,滟林之凶险不在于内藏什么荒禽恶兽,而在于自青林核以内的每层内核林交界处诡奇不可知的天变,这天变可能是瘴气,可能是地陷,可能是雷电等等,那都是人力所不可抗衡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随着黑夜的降临,氤氲四起,开始还是一片白惨惨的四处飘荡着,渐渐地雾气越来越浓,雾色也变得深厚起来,浓厚的黑雾把丛林中高高低低的物景都笼罩起来,。
在这雾靄之中,有些小小的雨点,有时候飘飘摇摇地象不知落在哪里好,有时候直滴下来,把雾色加上一些黑暗。林中的草木全静静地低着头,在雾中立着一团团的黑影。白天还喧嚣个不停的各种动物的叫声都归于寂静,万物在这黑雾中都似睡非睡,梦与雾好象打成了一片
蓟子训并不受这些浓雾的阻滞,东避西走,他清晰地感受到酋耳已经近在眼前,没有什么可以挡住他的步伐,他的心有些激动,大鸿微弱的生命象在招唤着自己。
突然“吱”的一声在脚下响起,蓟子训停了下来,路因雾气和细雨变得更为泥泞,脚丫踩着松软的地面,黑黑的泥水渗过厚厚的腐叶从脚丫嗤嗤冒了上来,淹过脚背,这时蓟子训才发觉雾中的雨丝变成了雨点。
一只小小的尖尖的脑袋从自己的脚丫边冒出来,露着两排细细密密的又尖又短的利牙,张牙舞爪地向脚背扑来,蓟子训乍一看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