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凤欢笑小心的将狐狸提起来,那狐狸上半身赤裸,身体表面结了一层玉质的外壳,光滑白亮,下半身已化回了兽形,大椎被人切开,从切口里长出了大大小小的血管,将下半身和箱子连在了一起。箱子里积着半箱血水,经由那些血管流入狐狸的身体里。
凤欢笑听说过这种诡术,这是种夺命偷生的卑劣禁术。
此种诡术原本是取活人的脊血做药,活脊血不同于一般的鲜血,内里含着他人的寿数。若是吞了他人的活脊血,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这法子过于阴损,若是真有人夺血吞噬,怕是祸害不了几个人,自己就先遭报应死了。
于是就有人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中间添一味纯阳之体的童子做药人,用他人的活脊血做成血食喂养,等这童子喂到不能再喂,变异而死的时候,脑子里会结出一枚肉卵,切开服食里面的汁液,可借用他人的阳寿达到长生的目的。这法子又被这些腌臜人戏称做取凤髓。
瞧狐狸如今这副样子,看来是有人将此法套用,不取阳,反取阴,分明是个养鬼髓的法子。
而这屋里的鬼,也只有贺武一个!
凤欢笑不禁头皮发麻,没想到贺武竟是这样凶险的一个人。那一夜虽然相谈不多,但觉得此人骄而不躁,谈吐风雅,进退有度,如今却做出这种恶心事来。
见狐狸一直昏迷不醒,凤欢笑自怀里取了一枚凝神丹喂她。过了片刻,狐狸缓缓地醒来,瞧见自己这副样子,哭的泣不成声。
凤欢笑只得安慰一二,又询问她个中缘由。狐狸眼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才肯说了实话。
原来这半寸仙自荒废了之后,一直有股阴气缭绕,也说不清从哪来的,常年不散不消,因而这里成了十里八荒的妖怪们最爱来的地方。
妖怪们喜欢阴气重的地方,虽然这里常有过路人在前厅歇脚,但这些凡夫俗子多不会来后院。群妖中也有想吃人的,可又舍不得这好地方,生怕惹来道人将这里端了,故而人妖互不相扰,也算痛快的过了几十年的日子。
变故就发生在几个月前。
这一天众妖怪们又聚在这院里望望月亮,吸吸阴气,自得其乐,前院偏厅里却突然亮起了光。平时有路人前来歇脚,多是宿在正厅里的,这院子荒废了许久,早已塌的七零八落,只有正厅还勉强可以宿人,偏厅已坍塌了大半了。有小妖过去打探,回报说是个穿黑衫的男子正坐在那屋里发呆,阴森森的简直吓死妖。
这狐狸在众妖怪里也算是个翘楚,脑子好,变化妙,自化了个美貌的妇人前去一探究竟。进偏厅一瞧,那黑衫的男子正如小妖所说,面前摆着一盏琉璃灯,呆呆的坐在废屋里一动不动。
狐狸上前去搭话,男子并不理她,只是自顾自的坐着。狐狸也不气,好好打量起这男子,发现他着实一副好相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叫自己痴迷的劲,只想溺在他身边。如此就变成了男子瞧着灯发呆,她瞧着男子发呆,一连瞧了几夜,连吞吐修炼都顾不上了。
那松鼠妖向来胆小,自来半寸仙修行,就一直粘着好说话的狐狸,一连几日不见,便来寻她,这才让狐狸清醒了过来。
狐狸本以为这男子也是个什么精怪,迷了自己,才让自己魂不守舍了好几日,又荒废了修行,心中十分气恼。谁知细细一查,才发现自己居然功力大涨,竟比平日吞吐所得的阴气多了百倍。
次夜她又约了几个胆大的妖怪,一同去看那男子,个个都觉得神魂颠倒,通体舒畅。从此这院中的大小妖怪都由望月变成了望人。
时间久了,妖怪们自然也知道,这男子不是人,怕是难得的上好鬼体。这若是吞下去,做个大妖也不过指日可待之事了。只是这鬼体太过强悍,众妖也不敢轻易动手,只是日夜算计着,做着大嚼特嚼的美梦。
突有一日,有个小妖不小心打翻了这鬼的琉璃灯,这鬼表情一变站了起来,抬腿就走。众妖直呼晦气,以为要失了这份好修行。
谁知这鬼绕着半寸仙转一圈又回来了,皱着眉同凑上前的狐狸说道:“怎么还是这幅光景,十五那日我就要同他成亲了,如今怎么还来得及?”
他顿了顿又道:“他一直过的十分苦,自己却不觉得,我既然答应了要待他好,自然一切都要极好的。无妨,你们做不来,我自己解决就是了。”说罢催起了法术,竟将半寸仙变回了当年的光景,惊得众妖连连咋舌。
这鬼也不管他们,自顾自的开始装扮起半寸仙。众妖们有的出于好奇,有的出于感激,多少的都帮着男子忙活了起来。一连数夜才将一切布置妥当,那男子本就脸色偏白,如此一般折腾,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有妖怪悄悄一探,发现这鬼的阴气少了好大一块,这般法术竟是耗了他的鬼命,一众妖怪急的捶胸顿足,生怕他就这样将自己耗散了。
当月十五这夜,万事俱备,这鬼摇身一变换上新服,竟真的要去成亲,可这屋里只有他一个鬼,也不知道他要同哪个行礼。时辰一到,众妖发现这院中团桌上摆满了吃食,一尝才发现竟都是用阴气结成的,不禁大喜。想来这吃食是男鬼用自身阴气所变,吞食阴食如同吞食这男鬼一般,众妖一拥而上,风卷残云。
男鬼自提着琉璃灯,缓缓步入正厅,一跨入厅门,那灯恍恍惚惚的化作了人形,与男鬼穿着成双成对的喜服,与他执手相携,十分亲密。
众妖瞧着稀奇,凑过来围观二人行礼,谁知琉璃灯所化之人突然出手,将男鬼捅了个透穿。
男鬼十分不甘,挣扎着想问些什么,持剑之人却不见了,只剩下地上一盏琉璃灯。
众妖看的目瞪口呆,那男鬼怨气大盛,吹起了阵阵鬼风,迷得众妖睁不开眼。再一睁眼已是第二天清晨了,男鬼也不见了踪影。
谁知到了晚上,这男鬼又提着琉璃灯,坐在侧厅里发呆,不过不如从前那般面无表情,有时会暗暗叹息,有时又起身提着灯在院子里慢慢转上几圈。
等又到了月圆夜,这男鬼又将半寸仙变化一新,摆了满院子的鬼宴,同那灯化作的人形拜堂成亲,又被捅死消散,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众妖怪见他这般次次轮回次次受苦,被摧残的鬼气消散,有害怕他的,也有可怜的他的想要告诉他实情,让他不要再继续折磨自己。可想起那一桌桌胜过吞吐得来阴气百倍的鬼食,各个都选择了缄口不言。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那归来镇外城隍庙的偷儿不知怎么摸了上来,东瞧瞧西看看,偏偏相中了那盏琉璃灯。这偷儿平时死人活人来者不拒,便是阎王老子也敢偷上一偷。见这琉璃灯可化作人形,以为遇着了好东西。他悄悄爬上房梁,趁那男鬼被刺穿,灯落地之际,使个挑杆一挑,把灯带到了怀里。
谁知那男鬼见有人抢灯,双眼狰红,鬼气大做,一双手生生变成了鬼爪向那偷儿抓去。
那偷儿这才吓破了胆,从房梁上摔了下来,好巧不巧的灯先着地,摔了个粉粉碎。男鬼见灯被打碎,哀嚎一声,消失不见了踪影。
众妖大怒,都怪这偷儿坏了好事,怕是这男鬼随着灯散了,以后还去哪里吃这鬼食,上去一阵嘁哩喀嚓,只啃得这偷儿肠穿肚烂,扔他出了半寸仙。
果然,自那灯碎了,男鬼就不再出现了。
众妖懊恼不已,有小妖出主意,将那灯仔细拼好,又学着游方叫魂的法子,围着碎灯手舞足蹈,没想到真将这男鬼的魂魄叫了回来。
众妖大喜,将他好生贡在偏厅里,时时刻刻看着他,生怕他又没了。可如今这鬼已不比往常,阴气单薄了许多,望他同那吞吐望月相比,也差不的多少了,恐怕过不了许久,这男鬼就要魂飞魄散了。
到了十五这日,男鬼也不再提成亲之事,众妖又想起那一桌桌鬼食,恨不得干脆生撕了这男鬼,大家分食了干净。
狐狸见此眼珠提溜一转,计上心来,摇身一变,使了个迷魂法,化作了琉璃灯常变作的模样。
那男鬼被迷了心窍,果然又张罗起成亲之事,空耗自身祭出了一桌桌鬼食,众妖大夸狐狸聪明。
眼见这拜堂礼一过,男鬼望着她一片深情,狐狸狠狠心,掏出一口剑将那男鬼捅了个对穿。
本以为如此炮制,便可安枕无忧,踏踏实实分食干净这鬼的鬼气。谁知三个月前凤欢笑找上门来,更没想到这男鬼居然会跑去同凤欢笑说话。
众妖既怕凤欢笑坏了好事,又怕惹怒他发起狠来,将众妖都砍了,便让狐狸使个法子将男鬼迷住,把凤欢笑锁在偏厅里。
那狐狸不知道偏厅窗子上的禁制是坏的,更不知道风欢笑不但逃了出来,还瞧见了男鬼被杀的过程。
凤欢笑二次再探半寸仙,狐狸更是小心翼翼,不敢让男鬼再去见他。没想到这次不但没拦住他,还因他出声提醒让男鬼摆脱了狐狸的迷魂术。
风欢笑不知杀男鬼的是狐狸,只当他是被怨念所困,被结发所杀。
男鬼却清楚其中的差别,虽仍被捅个对穿,却看穿了同他行礼的不是他的结发,而是狐狸。
这一日十五又至,那鬼假做常态,布下鬼食,同狐狸行拜堂之礼。
院内大小妖怪正狼吞虎咽之际,突然一个个的都动弹不得,瘫软在椅子上。
那男鬼笑嘻嘻的走到院里,双手变为鬼爪,一个一个的将众妖的脊骨扯了出来。
狐狸想跑却跑不了,手里端着个大盘子,亦步亦趋的跟着男鬼,眼瞧着他挨个给众妖放血,大大小小的脊骨扔了满满的一盘子,想开口求饶,口中却只会吱吱作响,吓得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男鬼挨个教训过院里的妖怪后,领着狐狸回到正厅,托出一口箱子叫狐狸进去。狐狸颤颤巍巍的坐了进去,只觉得后脊背猛地叫人生生撕去一节,疼的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后面的事,就再也不知道了。
那松鼠妖因为胆小怕事,从不敢在男鬼的鬼宴上吃一口东西,如今才逃过一劫。
听完狐狸讲清前因后果,凤欢笑紧皱眉头,这贺武恐怕是上次死时被自己叫破了迷障,发现自己被众妖几次三番的耍弄,险些魂飞魄散。他本就是个怨鬼,又遭如此折磨,恐怕更不好对付。
风欢笑将狐狸放回箱中,那狐狸哭哭啼啼,只求凤欢笑救自己一命。
凤欢笑叹道:“这男鬼本无恶意,又助你们修行,你们本不该恩将仇报,如此折磨他。”
狐狸连连称是,因一时贪念做下孽来,只求饶了自己性命,若男鬼肯放过自己,愿意献出自己的百年道行帮他护魂。
凤欢笑也不愿贺武用这取鬼髓之法续命,毕竟造孽太深,恐他变成恶鬼邪祟,便答应了狐狸,称自己会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