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微雨,春旬,春风楼的生意因出了许多菜品而又好了不少,有钱挣,掌柜自是喜不自胜。眼角的皱纹也因着愉悦的心情而起伏不断,但很快的掌柜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伙计告诉他,春风楼里库存的梨花酿被一尊“大佛”尽数喝了去。
梨花酿是春风楼最得意的酒,要制出来本就不易,今年梨花又产的极少,春风楼里库存的梨花酿也本就不足,掌柜不由蹙起眉。
随着伙计去了大堂,掌柜才瞧见那尊将梨花酿尽数喝去的“大佛”。掌柜一见,着实一惊,只见一袭黄衣的少女斜趴在桌案之上,身侧是一坛坛的梨花酿。
少女的身材弱小,却喝尽了春风楼里库存的梨花酿,着实惊人。
伙计指了指那少女,“掌柜,就是这位姑娘将梨花酿尽数点了去。我方才说梨花酿库存不多,只得送一坛,可那姑娘不依不饶的,还说不给她上全部的梨花酿。她就要砸了春风楼,我吓怕了便……”
“且她喝尽了梨花酿不说,不付钱便在此呼呼大睡,实是气人。”
掌柜挠了挠头,有些怨怼的望了眼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的少女,叹了口气道:“去找大东家吧,这事也棘手的很。”
成璧被掌柜匆匆召了回来,到春风楼,映入眼帘的便是睡的不亦乐乎还时不时打着呼噜的玉玦,见玉玦,成璧先是一愣,后平复了心境。
他竟又遇到了那日惊鸿一瞥的女子,成璧初遇玉玦时是在一个雨夜,他正要前去拜见恩师,撑伞路过一棵杏树之下之时,便见一个着大红喜袍的女子就这么从树上跳了下来,艳红的喜袍沾了一身污泥,瞧见他时还愣了愣,后顷刻反应过来,用指抵唇示意他噤声,他淡笑颔首,玉玦见其不言语,便暗自放下心来。复又提起裙摆施施然离去。
第一次相遇,成璧便对穿着喜袍逃婚的玉玦有了几分好感,他很好奇让玉玦这么想要逃婚的男子是谁,也莫名期待着与玉玦的再次相遇。
如今不过三四日的光景,却又再自家店里重逢,这女子当真奇特,当日是逃婚,现下却是喝尽了他店中仅存的几坛梨花酿。
淡然一笑,成璧吩咐掌柜将人扶至客房,待酒醒之后再商议。
翌日正午,玉玦方悠悠转醒,见自个儿躺得并非家中大床,脑袋一懵,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门被打开,玉玦整个人都还是懵的,成璧入内瞧了眼玉玦,将手中的碗搁在圆木桌上,淡淡一笑,“醒了?你喝的够醉,我料想你刚醒,腹中定然空空,这碗粥你且喝了,虽只能果腹,但也是好的。”
玉玦吞了吞口水,起身方落脚,便觉晕眩,一个踉跄腰腹实实的撞在了桌案之上,玉玦痛的止不住抚着腰际。
成璧淡然道:“方才这一撞,你定觉得疼吧,身体发肤之痛难以忍受更是痛彻心扉。”
“那你又可知,我春风楼的梨花酿为何库存不多?”
玉玦愣愣的望着成璧,心头一颤。
见玉玦那呆愣的表情,成璧继续道:“这梨花酿的梨花摘自新鲜的梨花,你可知这一片梨花需要酿酒之人花费多久的时间么?每日起早贪黑,只为取新鲜的梨花。这其中的幸苦,不必我说,你也应当能够明白吧。今年梁州干旱,农家食不果腹,我春风楼仅有这屈指可数的几坛梨花酿也是似珍宝一般不舍与人,你现下喝尽了我店中的梨花酿,却不付钱,这又是何道理?”
玉玦咬了咬唇道:“我并没有不打算付钱,我未料到我酒这般浅,彼时喝了几坛便晕厥过去,脑袋蒙着,怎会晓得付账。即便我无钱付账,但我也绝不会赖账。”
未料到玉玦这般说,成璧却是一愣。
玉玦颇有些气恼的摸索着荷包袋,这才惊觉她荷包里的银两早就被集市那几个流氓地痞给抢去了,现在身上是身无分文,她有些尴尬的看了眼成璧,玉玦道:“方才我说的重了些,我确是无钱付账,但我可以在此做工,来偿还债务。”
与其说玉玦想留这是因为要还债,不如说玉玦是想找个安身的地方,躲一躲风头,这春风楼正好让她躲一阵子。
成璧挑眉并无责难的意思,淡淡道:“姑娘你可确定?你喝尽了春风楼的所有梨花酿,那可是我花大价买来的,且若你做工,在春风楼一月的分钱也唯有三钱,这般一来,你需做多少年。才能偿还欠咱们春风楼的债务?”
玉玦揪着裙角,咬唇喊道:“既是我欠与你们的,我自然可以,我断不会欠你们酒楼一分钱,你且放心。我即便是一辈子在此做工也会将欠你们酒楼的账务偿还清楚!”
成壁思量了一番,淡笑道:“姑娘这般决断,我也不好推拖什么,梨花酿价贵,我且看你是个女子,不如这样,你卖身在这春风楼三月这三月里,你若有任何差池,有什么差错,就延长一月,直到你偿还债务为止,可好?”
“自然可行,那什么时候开工?”玉玦爽快的应着。
成壁温雅一笑,“尚不知姑娘闺名?”
玉玦沉了沉心,敛去眉间怔愣,撇了撇嘴,颇有些不情愿的道:“玉玦。”
成壁淡笑道:“我叫成壁。”
就这样玉玦在春风楼安稳干起了活,说也奇怪,在成璧眼中玉玦就是一个被娇惯的大家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玉玦做起事来却是没有丝毫的怠慢与疏忽,偶有不慎摔碎碗碟这些小事,不过待人落落大方的玉玦事事对应的极好。
来往的客人也很是喜欢性子活跃的玉玦,掌柜也很是满意,春风楼虽没了梨花酿,顾客却是毫不在意,依旧来往于春风楼,春风楼也一如既往的生意红火。
玉玦会做这些也不奇怪,与侯轻风玩闹那些年,他们时常做过这种事,就因为曾经身无分文被店家扣下来清洗碗碟,玉玦这种事还是很熟稔的。
“你听说了么,京都礼部侍郎家的千金被江员外退婚了。”
“这事都传遍了,礼部侍郎的千金逃婚在前,那江郎君一表人才的这样被女儿家的逃婚,也是辱了人家江郎君。”
“啧啧啧,礼部侍郎的千金那也是愚钝,偏生在大婚之日生出这样的事情。”
“谁说不是呢,现下江员外一家丢了颜面,礼部侍郎也赔罪不起,那礼部侍郎的千金又下落不明,可真真是惨哟。”
“你说说,若是找到了那千金这事又该如何收场呢。”
“谁晓得呢,我们只顾我们的。来,喝酒喝酒。”
春风楼里客人三言两语的话着城中最近发生的大事。
在隔壁桌收拾碗筷的玉玦闻言脸色一白,失手摔碎了一个碗,玉玦下意识的弯腰去拾碎片,却又不慎带倒了桌上其他碗碟,掌柜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到玉玦身边。
玉玦正慢慢拾起地上的碎块,掌柜唤了小二拿了笤帚前来扫除,也唤着玉玦,“丫头别捡了,快起来吧。”
玉玦一动不动的,身子僵硬着手还是一刻不停的捡着地上的碎片,直到一滴滴的血滴在地上,掌柜大惊,忙拉起玉玦,适时小二也前来扫去了地上的碎片。
当玉玦反应过来时,手早已有了许多划痕,亦渗了许多血,一旁的客人好心的拿出了帕子给玉玦包上,掌柜也带着玉玦回到了屋里。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掌柜责备道
玉玦毫无精神的回道:“方才分了神,不小心将碗打破了,碎了的盘子,都记在我未还的账上吧。”
掌柜白了一眼玉玦,“这自然是要记在你头上的,你说说你,之前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一晃就伤了自己,要是被大东家晓得了,少不得又要啰嗦几句了。”
玉玦讪讪一笑,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掌柜摇了摇头,离开了。
玉玦趴在桌案上,整个人虚得很,她离家出走前就已经猜到会有那么大动静,谁承想,不过几日的光景,就传遍整个大魏了。
她现在又该如何是好,身无分文被压制在这么一个酒楼里,实属无奈。
第二日上工玉玦十分的惆怅,做事也是敷衍了事掌柜对此满是怨念,但却是有苦难言,只能忍痛由着玉玦又不能骂她,谁让大东家曾关照过他必须对玉玦好点呢。
这之后几天,玉玦愈发不上心,送错菜不说,还时常摔碎碗,这搞得却是一团糟,无奈的掌柜只能按照卖身契追加日子,短短五天,玉玦已经从卖身三月,变成卖身一年了。
“喂丫头,你身子不舒服就回屋休息吧。”这几日的亏损已经太多了,这可是掌柜从不允许的,忍耐不住的展柜总算是爆发了。
玉玦毫无精神的回道:“我会做好的,掌柜的我没事的”
掌柜有些无奈,并非她不让她干,只是她再这般魂不守舍,怕是这春风楼都要被她弄的破败了。
在掌柜的再三请求下,总算将玉玦这尊大佛给请回了客房休息。
午后,时分成壁回了春风楼,掌柜私下里忙叫了成壁到隔间说话。
掌柜给成壁奉茶,将茶搁在案上,掌柜叹声道:“大东家,你这几日不在,那玉姑娘,又犯事了。盘子被她打破不少,她手也受了伤,这几天她又魂不守舍的,这卖身的日子,都延长到了一年,再这样下去,咱们春风楼还开不开了?”
成壁执盏轻抿,漫不经心的说道:“没烧了或是砸了咱们春风楼,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必与我叨咕了,反倒是那玉玦姑娘,伤可包扎了?”
“大东家,你也太不在乎了吧,那玉玦姑娘来路不明的,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何那么上心……”掌柜无奈说道。
玉玦不过一来历不明的姑娘,又欠了他们春风楼一屁股债,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她玉玦在春风楼里做杂役来偿还债务,那应当遵从这春风楼的规矩,而非私下别样对待。
成壁搁下茶盏,温声道:“掌柜,你也跟着我那么多年了,我是个什么脾性你也看在眼里,我敬你是长辈,也一向不说什么严厉的话,只是,对玉玦姑娘,我还是希望你耐心着点。”
掌柜道:“她若一直这样,我也不好做事啊,今日又亏损了不少,都是那玉玦姑娘干的。”
成壁淡淡道:“我会与她说的,你也莫急。”
曼曼起身成壁撂下话便走没影了,掌柜望着成壁那渐渐消弭的声音,无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