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音

这间房间看起来就是大家平时刺绣的地方。除了最前方的一张方桌，上面随意地放着几个茶杯和一个茶壶，剩下的就是以二三三的阵列排着的八张绣案，每一张绣案的布上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些图案。只有一张绣案是一块白布上面什么都没有。想来应该是刚为苑阳准备的。

早上见到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姑娘们口中的“何姨”，在苑阳走神的这会儿刚好从里屋走出来，怀里捧着一堆各种颜色的线。见到苑阳站在门口，说：“苑阳，你来了？”然后把怀里的线团都放在最前面的那张方桌上。

苑阳回过神。

“我不是她们所说的“苑阳”，我是沈音，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似乎除了我的思维是我的之外，其余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所以，要想回去必须先弄明白我是怎么来的。那么，我就必须先好好地瞒过她们，瞒过所有人才行。好在这苑阳看起来也是刚刚到这儿，应该还是比较轻松的。”这是苑阳在走神的时候所想的事。

苑阳向前迈一步，扬起微笑。“嗯，我来啦~”

何姨稍微一怔，皱了皱眉——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活泼了？

“丫头，既然看起来没事的话，就要开始干活了。”何姨似乎并不讨厌活泼的苑阳。事实上，这绣房里确实需要活泼一点的气氛。毕竟这个工作实在是有些沉闷。

“何姨~”苑阳拉长声音，“我要做什么呢？”

何姨向着那张空白的绣案抬了抬下巴：“你说做什么？”然后转身从红绸那些姑娘的手中接过画轴：“这是楚公子今早送来的画儿，就由你开始吧！”

此时的苑阳笑容僵在脸上——什么！？我开始？我开始什么？？我连个袜子都缝不好我还妄想刺绣？开什么玩笑？？

兰芯走到苑阳身旁，见苑阳盯着那画儿，笑着说：“苑阳，你看楚公子画的真不错是吗？”

“嗯嗯……”苑阳一副心不在焉的回答。复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目光放在右下角——那里有落款。

“楚骁？”苑阳念出声，“时间是——”

纤细的繁体字，苑阳看见那里写着“乙亥年四月初七游未名湖”。

似乎是听到天边的一声雷。苑阳只觉得眼前一黑，还来不及晕过去又听见何姨说：“好了好了，开始吧！”

苑阳来不及多想，一心只思考着怎么样躲过这个刺绣的活儿。

“何姨！”心急之下她叫出声，“嗯……姐姐们都在，苑阳……”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苑阳不好先开始的呢……”她扬起微笑，谦虚地说。

“苑阳在刚来的那时候不是已经比赛过了么。”兰芯看了一眼红绸，“红绸姐姐也输了不是么。所以，没有人会有意见的啊。再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苑阳望了望红绸：“可是，这绣房外的人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呢……我毕竟是刚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嫩绿色衣领的绣娘走过来。一把抓起苑阳的手腕：“绣房外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再说啊，苑阳你绣的花儿不是天天戴在身上的么，他们也都是有眼睛的。”

“绿腰说的对啊。”碧纱微笑，“苑阳不用担心的。”

顺着绿腰的眼光，苑阳望了一眼自己手腕处绣的那些花儿。原来……原来这是绣房里的绣娘们为了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手艺自己绣在衣袖上的啊……

“既……既然……这样……那么苑阳就开这个头好了。”苑阳扯着嘴角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嘴角几近抽搐。

“好，我一会儿再过来看……”何姨说着要走出绣房。

苑阳心里紧张，大脑不停地转要怎么躲过去。看着何姨要出门，而兰芯随后要关门。苑阳瞥见门缝，来不及多想，放下手上的画轴就跟了上去。在兰芯关上门的哪一瞬间，苑阳闭了眼直接就把手指塞到门缝里。兰芯没有看到，刚关上门就听见苑阳的尖叫——“啊——”

苑阳缩回手。紧紧皱着眉。纤细白皙的手指上一条青紫的淤痕，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疼……好疼……”

兰芯连忙过来。各个绣娘也都围了过来。

“苑阳，苑阳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兰芯额头上都急出汗来了，轻轻碰一下苑阳的手指就看到苑阳吃痛的表情，“对不起对不起……我……”

“兰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红绸的语气里透着深深地责备，“手指对我们有多么重要你不是不知道……你——”

“红绸姐姐，兰芯也不是故意的……”苑阳说，眼睛里泪光依然在打转儿，“红绸姐姐就不要说她了……苑阳没事……”

“怎么能说没事呢！？紫苏，你带苑阳去包扎一下！”红绸说，“你的活儿我来帮你就是了，何姨不会责怪的。快去吧……小心一点……”

“谢谢红绸姐姐。”苑阳跟着被叫作“紫苏”的姑娘走了。临走时还听见红绸在责备兰芯。苑阳吐吐舌头——兰芯，对不起了……

前面的这个丫头，从自己进去的时候就一直不说话。小小瘦瘦的个子，应该是年纪最小的吧。苑阳以为能从这个丫头嘴巴里知道些什么。

“紫苏。”苑阳停了一停，“陪我说说话好么。”

秦溯洵一边写着什么一边说：“青树，五日后我在家设宴招待几个朋友。”握着毛笔的手指纤长优雅。

“是。”

紫苏为苑阳包扎好了之后就回去刺绣了。苑阳一个人在屋子里。

“这下可好……我已经不在21世纪……”她喃喃地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站起来脱衣服。把衣服都褪到肩头，苑阳拿起铜镜照了照。

“连胎记也不见了……不过这苑阳的皮肤可真好……”又拿起镜子仔细端详起自己。“虽然我觉得我原来长得比较好看……不过……她长得也真是不错……柳叶眉，狐狸眼透着狡黠和锋芒，星星一般闪亮，樱桃嘴很丰满。看起来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就是这身材……嗯嗯……太单薄了点哪……”

后来的四天，苑阳都有去绣房。拖了手指受伤的福可以不用刺绣。在一旁看着姑娘们的刺绣心里暗暗惊讶。不仅从她们那里知道很多关于这个时代的事情也了解了很多关于刺绣的东西。她们对于苑阳的关心让苑阳觉得很温暖。

第五日一早。

“苑阳，你把这个拿到芙蓉园去。”因为不能刺绣所以苑阳这几天一直做着跑腿的活儿，倒也乐在其中。想起了从前在苏州旅游见到的那些园子。

“你看，从这里到这里，然后拐弯然后直走就好了。”碧纱用木棍子在地上为苑阳画出路线。

“嗯嗯……”忘记了自己连从宿舍到教学楼都能迷路的光荣事迹，苑阳抱着绣品就出了院子。当然，其结果就是——

“惨了惨了，这是哪里……”苑阳在原地转来转去，“有没有人啊……”

听见有人走过来。苑阳循着声音走去。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后面的那个低着头，前面的那个眼神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一副出神的样子。后面的那个穿着棉布衣服，前面的那个一身白衫显得出尘潇洒。苑阳还没看清楚就迎了上去。

“啊啊，请问，芙蓉园要怎么去呢？”苑阳扬起笑容，阳光一样灿烂，充满了遇到救星的欣喜，“我……不小心迷路了……”抬起头才看清眼前这个白衣的男子长相。

眉目间透着锋利和傲气，眼睛细长，鼻梁很高，嘴唇丰满。标准的美男子……只是……没有任何的表情。

身后的青树要上来责备面前的这个丫头。被秦溯洵不着痕迹地阻止了。秦溯洵把眼神定在苑阳身后：“直走。”

苑阳回头看了一眼。后退一步要转身离开，想起什么似的。又跨到秦溯洵面前，把绣品塞在他怀里，踮起脚，双手伸上秦溯洵的脸，在他的嘴角两边一扯：“哥哥啊……要笑笑才好看~”然后偏着头眯起眼睛笑得很甜，露出左边脸颊上的酒窝。再抓过秦溯洵怀里的绣品，径自走了。

秦溯洵脸上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身后的青树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