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透寒光,当是半轮弦月掩在枝头间,散发出凉薄的光晕来,交织着寝殿中的红色纱灯里的星火不断跳跃着。
池悠一身中衣坐在镜前,将发簪轻卸下,乌黑的秀发就那般垂在胸前。不沾粉黛的脸少了一丝娇媚,此刻映着微红的烛光来,更觉灵韵十足。
池悠微蹙眉头,定定看过一眼,蓦地想来前两日在镜中看到过的那抹红色身影来——
太傅府中。
红灯红绸高高挂起,颇是喜庆,唯独这府中上下独缺了那一番热闹,也不知为何缘由。只知此刻新嫁娘的闺房中,却是主仆两人一番言论在这样的悄寂声里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好了小姐,马上便要上花轿,二王爷在外等着呢,我帮小姐戴好凤冠。”
池悠点头,放下手中朱红的丹砂,却在自己抬眸的一瞬,镜中一道红衣女子飘闪而过,转眼又看不真切了。
“怎么了,小姐?”
池悠闻声,定定看了眼铜镜,除了那泛黄的铜镜中自己一抹惊艳的红装外,哪里有什么红衣身影。
罢了,定是最近为成亲之事忙的晕头转向,难免会出现了错觉,何况自己还一身红装呢。
君澜见她不出声,愣了愣神道:“小姐是突然舍不得了么?”
“舍不得,么?”
好像没有,自听闻父亲要将自己嫁于二王爷时,明知对方游手好闲,闲云野鹤,自己竟没有反驳,更莫说拒绝了。
好像冥冥之中,这份姻缘是注定了的,自己连反口的理由都没有,也就如此罢了。
池悠苦笑着看君澜替自己将凤冠戴上。不用说,自是秀美大气,端庄娴雅,怪不得姑娘家都盼着成亲呢。
“哎?女儿啊,你穿婚纱的样子肯定特别好看,妈以后就等着那天呢,你可要好好争气才是。”
有别于古色生香的玻璃橱窗前,一个单瘦的身影如是这般对着身侧高出半个脑袋的女孩说,两人皆是喜悦,仿佛在计划着一件特别伟大的事。
脑子里便是这样突然的一道光影一闪,想再捕捉时,却发现记忆竟然模糊起来,伴着隐隐地头疼。
只剩了那听不真切的一声叫唤,池悠也不知觉的跟着叫了出来:“妈——”
“我便说吧,小姐定是舍不得的。”转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了话道:“君澜的意思是,时辰要到了,小姐我们还是快点吧。”
池悠点头,站起身来,然步子似有些虚沉,一个轻晃,君澜伸手赶紧将她扶得稳了。后者怔怔地望过她一眼,冷下一张芳容,淡淡道:
“我自己来。”
略带冷淡的口气,不同于方才的热情,不,是不同于小姐之前的热情。君澜蓦地一滞,立时松开了手。
看着小姐姿态端庄的走过台阶,忽听得她喊道:
“君澜,怎么不扶我了?”
“小姐,你……”
“怎么了?”
“没,没事。”
池悠看她愣了愣,换了一副笑的模样。
不过,刚才怎么回事?怎么有点感觉灵魂被瞬间抽离又恢复的样子……
池悠拉过君澜的手,摇了摇头,长呼出一口气,顺将繁杂的思绪排挤出去。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王妃,床铺好了。”
池悠转过头去,熏香充盈着的淡淡白烟让自己从冗长的思绪里返过神来。
柔软的身子沉淀在舒适的锦被中,仿如一棵桐树,总算让疲惫飞着的一棵心有所归处。
“王妃,不是君澜说,您若再晚点回来,我这小心脏可要被您活脱脱吓出来不可。”
“怎么会。”
池悠莞尔,这丫头自打认识起,就喜欢如此大惊大怪,当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自个儿不就是上了趟街么,哪用得着如此心焦,好歹自己也练过两年空手道的。
等等,空手道?
“好了,既然您没事,我也就放心了,那这些换洗过的衣物我便帮您拿出去,干净的放在这了,好生……咦,王妃,这是什么?”
思绪蓦地被斩断,池悠移开眼,转过头去。只见君澜手里沾着一张纸不明所以,池悠缓神思索了一会儿,发现竟是今日上街时那个年轻男子给的,不禁唏嘘一声。
明明长得眉清目秀,却不曾想到尽是做这些招摇撞骗的勾当。
“行,那如此君澜便出去了,灯火帮您留着。”
君澜微一笑,自知小姐最怕黑,索性也就轻轻扣上了门,自然没有看到床榻上发呆的人。
池悠根本没有心思会意君澜的后半句话,因为自己手指在触碰到符纸的那一刻,一个声音随之穿透进了耳膜,幽幽地愈发显得空灵。
“我的前生,你的今世。呵,青灯当真忍心,连你也要欺负我。”
“不甘心,我不甘心……”
池悠蓦地睁大双眼,正要凝神细听,哪知一双手般的触感却从头顶伸了过来,掩盖住了自己视线,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
“把我的身体,还我……”
池悠心瞬时一沉,这回听得真切了,它,就在自己耳侧。
“君,澜?”
不,不是君澜。
听得那一番熟悉的语调,以及那双手夹杂着冰冷的温度,池悠只觉自己的脸部冰凉,连淌在锦被中的身体也是一阵寒战。
“你是谁?”
被手覆盖住的双眸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孔,池悠忍住心头的战栗,强逼着自己冷静。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突的一抹红纱代替那双手覆盖住了自己的眼瞳,然后顺着口鼻溜到了自己脖颈。那温柔又带着冰凉的尾音震颤在空气里,连周槽的温度都倏然下降了几分。
池悠一震,想动弹,却发现自己身体被一阵力道缚住,池悠蹙眉,试着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王妃,王妃?”
君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伴随着重重的扣门声。那覆盖住自己的红纱仿佛瞬间失去了力度般,倏然被一丝溜进菱窗的风吹落在地。
池悠用力眨了眨眼,这才觉寝殿中一切安然,自己的身体还是原有的温度,熏香正在案台上冒着缕缕白烟。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红灯笼中的星火还被风吹的愈发摇曳。
只闻得一声惊呼,君澜面色微白的小脸就闪现在自己面前。
“王妃,原来你没事啊。”
“我怎么了?”
“王妃还说呢,方才听见你惊呼,还以为你……”
“那你可听到什么声音了?”
“喏,只听见屏风倒了,王妃莫不是被这个吓的?想来应该是方才忘了关窗惹的。”
池悠动了动嘴唇,发现身体已经逃脱了那股力道的禁锢。忙起身看去,果然窗子正开着,夜风徐徐透进来,催倒了放置在床头屏风上的桃红外纱,此刻在烛光泛照里,竟也如血一般,摊乱在地。
“罢了,君澜回头给您换上一件,您且安心睡吧,君澜这便告退了。”
君澜起身,将窗子紧紧合上,嘴里忍不住低声咕哝一句:“奇怪,这风也不大啊,怎就把屏风也吹倒了,我记得自己关好了走的呀。”
池悠眸光黯淡下去,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迷离中,只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君澜出门,想说什么却又只能沉默了。
方才一切,只是风惹的祸啊……
可那感觉为何那般真切,莫非,是鬼压床?可是,成亲之日突然出现的红影,以及自己脑海中莫名其妙蹦出来的陌生词汇等等……
池悠揉揉生疼的眉目,竟然一时间,想不明白了。
罢了,定是摊上了这么一个不省事的王爷,才异常扰心的。
此刻房屋外,一抹黑影趁着君澜带门的片刻,略微一晃,身轻如燕的踏过房顶,翻身入了另一侧的书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