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一首《望海潮》虽是柳七变请歌伎引见拜会旧友,时任两浙转运使孙何的而作干谒词,却将吴中的繁华描写的淋漓尽致,更是成为千古名唱,甚至此词还成为一代帝王的催命词,当然这是后话。
做为《望海潮》中所言三吴一部分的吴县自是繁华,但见街头人|流如织,酒肆茶楼座无虚席,端得是与北地不一样的景像。
“听说了没有,安中的独子惹下祸事,那丁五放言安郎中不携钱百贯与儿子上门赔罪,他安家的药堂便休想在吴县开下去。”茶楼上,一茶客压低了说道。
旁边瘦茶客摇头:“安家这孩子莫不是犯了疯病,丁五的闲事他也敢管?听说前几日丁五己经派人往安家大门上泼漆,若这安郎中不识趣,只怕过几日这丁五说不定就会弄个半死的病人扔到安家,说安郎中医死了人……”
闻言,一众茶客不由叹息。
“你说话恁的不凭良心……”这瘦茶客话音刚落,有一身形微胖的茶客不满:“这吴中谁没有个头痛脑热,哪个又一直没病没灾,那安郎中|出诊可曾收过高昂的诊费,卖过高价之药,依我看安家衙内多半是承了安郎中的正直禀性,才会出手管那闲事。”
“这安家孩子还是年少,心性需要磨砺。”瘦茶客摇头,转而与那胖茶客言:“县城百姓皆知安郎中是个好人,但你看又有哪个敢插手此事?”
瘦茶客一番话说的茶楼间无人应对。
“这么说,就没人管的了那丁胖子?”身材微胖的茶客摇头。
“我等凡人自是管不了,但老天爷能管!”就在这时,有个茶客笑了起来。
“老钱,什么意思?”几个茶客不约而同问道。
坐在茶楼上的,大多都是本地相熟的街坊邻居,故而敢私下议论。
那被唤做老钱的茶客,嘿嘿一笑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我有个堂弟在那丁家做帮工,据我那堂弟说,这几日丁家接连出现怪事……”
“丁家出了什么怪事?”茶客好奇心立时升起。
“丁家有人撞邪……”老钱道,开了话闸:“一连数日了,丁家上下的不是有人头晕眼花,就是有人神情恍忽,还有人说自己见到了过世的亲人……”
“真的?”众人不约而同问道。
“那还能有假!”唤做老钱的茶客得意。
“没有人能收拾他,老天爷就来收拾他,果然是天日昭昭报应不爽……”有人笑道。
角落里,一大一小两个道士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是笑意,道士将茶钱往桌上一放:“徒儿走罢!”
小道士应声,背上搭裢行囊随后而行。
出了茶楼,两个道士前后而行。
行走间,那中年道士不时回头盯着小道士摇头而笑,小道士被笑的有些莫名其妙:“林伯伯,您总盯着我笑什么?”
“叫师父,莫要穿了帮!”那中年道轻叱,尔后笑道:“贫道在想,似老安那等行事古板方方正正的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走常理行事的儿子。”
那小道僮无语,提醒道:“师父,前面街头转弯便是丁宅,每日这个时辰丁家采办货物的车辆都会停在门口!”
这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正是林道士与易容而行扮做道僮的安维轩。此时安维轩心中还有几分忐忑:“师父,我扮做这般模样,那丁五会认出我么?”
“你现在就是站在你娘面前,药家弟妹也认不出你来!”林道士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前世成功的躲避过无数次通缉追捕,安维轩对自己的乔装之术颇为自负,然此世安维轩有了爹娘亲情的牵绊,心中难免会有所顾忌。
做为本县一等一的无赖、丁五这些年赚了不多家资,丁宅占地八间五进院,造的端是一番气派,门口两个镇宅的大石狮子如丁家爪牙一般凶恶张牙舞爪。此时丁宅开着侧门,门口停了辆车,有杂伇将车上的货物卸下运往宅内,门口还立个门房斜着眼睛似看犯人般的盯着杂伇干活。
鉴于丁胖子的恶名,这丁宅虽位于闹市,可门前来往的行人却很是稀少。
“哎呀,好重的阴气……”街头转角,林道士望着丁宅上空,愕然说道。
那监视杂伇干活的丁宅门房听见声音,斜眼瞧着林道士嚷道:“你这牛鼻子在这里瞎嚷嚷什么呢?”
林道士依旧望着丁宅上空,答话道:“贫道说,你这宅子好重的阴气……”
“滚,滚,滚!”那丁宅门房将手一挥,向林道士骂道:“再他娘的胡说,小心爷我收拾你!”
“你这人……”见那门房出言不逊,林道士也是将手一摆扭头欲走:“日后你家主人若是出了什么横事,莫要说贫道未曾提醒。”
“哟嗬,你这牛鼻子敢咒我们家老爷,莫不是要讨打……”那丁宅门房将袖子一撸,追上来便打,却被林道士反手掼在地上,吃痛惨叫。
林道士年少从军杀敌无算,哪怕人到中年膀子上的气力还是有的,临敌经验更不曾忘却。
“来人啊,有人闹|事……”被林道士掼在地上痛的起不来,那门房张口喊叫。
话音落下未久,便有脚步声响起,从丁宅冲出几个如狼似虎的恶汉:“谁?谁敢在丁府闹|事?”
“王三哥,就是这两牛鼻子……”见来了救兵,那门房连滚带爬的跑到几个恶汉身边,指着林道士与药安维轩。
自丁宅冲出来的几个恶汉,安维轩认得出来,正是前几日在自家门前跟随丁胖子的那几个爪牙。
“无量天尊,贫道稽首了!”林道士一甩拂尘颂了声法号。
见是两个道士,那恶汉王三倒没马上动粗:“你这道士为何无缘无故来我家主人宅前闹|事?”
不等林道士开口,那丁府门房抢告状道:“五三哥,这牛鼻子不仅在咱家门口胡言乱语,还诅咒咱家五爷……”
“他说的是真的?”恶汉王三生着一脸横肉。
林道士开口:“贫道与弟子云游至此,见贵宅上空阴气缭绕怨气沸腾,随口说了一句,未想这位竟然动粗……”说着话,林道士看了眼那门房。
林道士话还未说完,那丁家门房抢言道:“王三哥,这牛鼻子在咱家门前胡言乱语装神弄鬼,不揍他还留着他……”
“我家师父扶危济困、驱邪除妖,是得道的高人,岂容你来诬蔑!”扮做道僮的安维轩在旁斥道。
“徒儿,莫要理会他们!”林道士手摆拂尘,转身:“我们走!”
“慢着!”那唤做王三的恶汉伸手拦住林道士,阴恻恻的冷笑道:“你这道士口口声声说我们五爷府上有阴气,那今日|你就让咱们开开眼见识下这鬼到底长的是什么样的,若是让咱们瞧不见,莫怪我王三打断你一老一少两个牛鼻子的股拐,再扔到野地里喂狗!”
丁府门前出了事端,引的许多过往行人驻足观望,碍于丁家的霪威这些看客又不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的观望着。
“这么说,贫道要不让你们长长见识,你们便不让贫道走了?”林道士挑眉。
“不错!”王三冷笑。
“也罢,贫道就让你开开眼界!”林道士眼中有怒意,又似无可奈何,只一甩拂尘,吩咐道:“徒儿,咱们开坛做法!”
“师父,咱们出门未带法器!”药素言。
那挨了打的门房笑的猖狂:“江湖骗子就是江湖骗子,莫要寻什么借口,要么让我家三哥把股拐打断,要么乖乖的在这里与我们磕一百个响头,再奉上十贯药钱,这两样选一个罢!”
“这位信士,既然贫道是为贵府做法,劳请贵府将供桌香烛备齐,还有净手的水盆……”林道士没理会那门房,与那恶汉王三说道,又言:“还要再准备一柄雨伞来……”
“可以!”王三应道,又吩咐手下人道:“去后宅将五爷请来!”
这几日丁府怪事连连,王三自是知道的,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便应了林道士,当然门前之事自然也要让家主丁五知晓,随之吩咐手下去禀报丁五。
此刻的丁五刚在后堂拜完佛供上香,听了小厮前来禀报,丁五匆匆来到门口却没出门,只是顺着门缝向外观望。这几日府中上下不少人如同撞了邪一般,起初丁五只以为是头痛风寒之类的小病小灾,派人去请了郎中,那郎中开了几副药却毫不见起色,才让丁五病急乱投医拜起了神佛。
……
供桌面北朝南而设,香炉火炉一应俱全,林道士以清水净手,扮做道僮的安维轩则按林道士的吩咐在一旁用水调和朱砂与雌黄研磨。
净过双手,研磨完朱砂的安维轩取出阴阳大氅为林道士披上,而林道士则为自己戴上一顶紫金冠,立时显得林道士仙风道骨一派得道高人之像。
整理好衣冠,林道士点燃火烛,口中念念有词焚香拜了又拜,才将三柱香插于香炉之中,尔后命道:“徒儿,取出黄裱纸七尺,为师要制幡!”
安维轩应声,将事先准备好的七尺黄裱纸摆于案前。只见林道士脚踏北斗七星,踏出踏罡步斗接过药素递来的毛笔,左手撩起袍袖蘸事先研磨好的朱砂,目视丁宅朗声说道:“贫道造幡一顶,以朱砂雌黄合研,书日月斗形于幡首,书幡名于幡身,亡魂睹此则得罪障解,神迁南宫!”
转而林道士又言,“贫道知你有怨冤,故贫道不伤汝你,只请汝前来一叙,望汝早早现身!”
不多时,笔落书成,按林道士的吩咐,药素用竹杆将七尺黄裱纸挑起,又贴上些剪好的纸碎流摆,遂成一杆简易的道幡。
依道家言,此幡名为迁神,有解怨除障之效。
“你……”这时,林道士伸手一指那丁家门房,说道:“过来!”
“我?”那门房伸手指了指自己。
“对,贫道要你以手持伞立于贫道身边!”林道士命道。
见那门子犹豫,王三朝那门房踹了一脚:“让你去你就去!”
被踹了一脚,那门房才不情不愿的来到林道士身边,撑起之前准备好的那柄纸伞。
这时,林道士再次踏罡步斗,口中念念有词:“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今来唤汝,汝快听令,急急如律令,魂来!”
话音落下时,只见那林道士向丁宅伸手虚空一抓,手中似有事物一般,随之投在那执伞的丁宅门房身上。
那丁家门房被林道士的举动吓了一跳,却没见到什么怨魂厉鬼,转而笑道:“你这牛鼻子只会装神弄鬼,方才见你抓鬼,为何不见那鬼魂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