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并没过多久,转眼间钟如风已在这家水栈中住了二月有余,每日除了白天看着仿佛一成不变的江景出神,晚上到那雨亭中听听风弹弹琴倒也别无他事可做,可不知为什么他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所以每年秋季他都会雷打不动来到这里,度过三个月的时光。
不过今年这三个月比往年有趣了许多,看着流逝的江水出神的钟如风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晚月舞一脸恼怒的样子。
吱呀的推门声,钟如风带着笑意回头,看见来人微微一惊,而后很快恢复笑意。
来人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微微一笑道“公子心中所望之人,看来不是在下。”
钟如风略带歉意道“哪里话,晨星三叩首都换不来你这活佛上门,好不容易见着了,哪敢有失望之想。”
进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家水栈的掌柜。自打钟如风来的那一日起,这还是第一次登门。
这已有四十五六的年纪了,看起来却好像只有三十出头,浓眉朗目,器宇不凡。大理石穹顶一般突起的额头更让这张脸显得英气十足,细看上去甚至还带了几分异族风情。他脸上没太多深刻皱纹,也找不出什么分明沟壑。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眉宇之间总透着些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掌柜拖了张椅子坐下“你小子现在说话都越来越带书生气了。”
钟如风无奈笑道“每天也就是看看书弹弹琴打发打发时间,其他无事可做,自然是越来越重的文墨气,连我自己都觉得有辱这么个世代传承的武将姓氏。”轻叹一声岔开话题“你近日足不出户的在研究什么书啊?”
不答反问道“如风啊,你的身体状况真的那么严重么?”
“嗨,能有什么大事,”钟如风有些怅然的摇摇头“不过是家母不喜家中人具被道作莽夫,拿我作个招子而已。每天把我关在房里,除了诗书词话,其余都说有损身体不许我做,好像我真的是病入膏肓了一样。”
掌柜拉过他的手腕探了探脉道“虽然我不大精于医道,但是自古以来就有习武强身之说,你家祖上三代为将,让你习些刀枪棍棒的说不定倒有好处呢。”
“呵,”钟如风苦笑一声“人人都道钟二少爷是个病公子,我这个样子”说着摊摊手“谁肯教我呢?”
掌柜看着眼前的俊俏少年沉吟片刻道“这样吧,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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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地下室,打开一扇看起来有几分年头的木门,顿觉豁然开朗。
好一个藏兵室。
钟如风盯着眼前排布整齐的一列列兵器,走近那一架架闪着寒光的兵刃,一件件的抚摸“真不愧是十年前就名震大江南北的十八铁手李炎李大侠。”
李炎微微一笑“早做红尘旧事了,提他做什么。”语气清淡,像是说着旁人的故事一般不辨喜悲。随手提起一把梣木槊挥动两下道“这里有些东西看得用不得,你初学,自己挑一把趁手的吧。”
钟如风看着李炎手中那把通体黑沉的长槊,长柄上沾了灰明显是许久不曾用了,可即使这样,兵刃上的铁器光芒仍是耀眼夺目,纵然是像他这般不懂刀枪的人也看得出是把好家伙。挑出把普通的蜡杆银枪问道“五年前,你为什么突然退隐江湖销声匿迹了呢?”
放下那把重槊,也挑出把长枪“有些事不是三两句能说清的,况且,”轻笑一声“走,教你几招枪法。”
钟如风一笑不再追问,他明白,即是说清了,常年不出宅门的自己也不见得就能懂,这世界毕竟和那个狭小的宅院不一样。
来到后院,李炎轻舞了几下那把长枪道“我可只演示一次,看好啰。”
话音未落,那杆长枪便如着了灵似的一跃而起。银蛇吐信,枪走惊鸿,一道青光随着枪尖的游走犹如坠地流星盘旋而起,满地尘沙借着枪势仿佛千家彩蝶扶摇直上。手腕翻动,长风萦绕似浮尘沾衣带叶,侧步收腰,寒气翻卷若霜雪如缕不绝。
钟如风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人左右奔突,心中暗暗惊叹,纵是当年震惊华夏的岳家枪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正看得过瘾,那条长蛇一般的银光随着一个回头骤的停了。
“怎么了?”钟如风忙问道
李炎长呼一口气“今天先教你一半,等你参透了再教你另一半。”
“要不要这么小气啊,都相识这么久了,教个枪法还留一手。”
“呵?”李炎嘴角一挑“我的枪法可是从不外传的,今天破例教了你,你不千恩万谢也就算了,还敢跟师父我顶嘴?”
两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笑出声来,李炎笑道“来,把刚才的步法试与我看看。”
钟如风提枪,凭着记忆中李炎动作的影子重舞一次。行枪如流冰乍解,运步似太子游园,虽然无论是招式还是步骤都不及李炎那行云般流畅,力劲也不如他那般霸道,但是却别带一种潇洒。
李炎看着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恍惚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被无数武学大师称作奇才的自己。微叹一声似随意问道“那姑娘叫什么?”
习武正酣的钟如风并没注意到李炎的问话,从小到大第一次拿枪的他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东西莫名的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感情,他从没觉得自己对什么可以这么充满着热情和好奇,从三个月前见到那姑娘起,今天是第二次。他过去二十二年的生活竟在这个与常无异的秋季里发生了一次看起来微不足道却是惊天动地的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钟如风的枪杆被李炎握住“行了,今天就到这吧,习武讲究个循序渐进不要急于求成,想着常练就好。”说完表情郑重的再一次问道“那个姑娘叫什么?”
“恩?怎么了?”钟如风一脸诧异。
李炎哼笑一声“还怕我抢了你的人不成?”
钟如风轻哼一声亦笑道“是啊,李大侠出手我可是担忧得很呢。”
“哈哈哈哈,我就问个名字,你小子小气得可以啊。”
“不是怕你抢了我的人……”片刻敛了笑意轻叹一声幽幽道“而是她,根本就不是我的人啊。”
李炎沉吟片刻喃喃道“这样……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