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一般飞逝,不论是谁,不论心里想的是什么,都阻止不了时间的逝去。
自从那人被召进了宫,冯贵妃就再也没有寻过毓歆,赵家的人忐忑,但却也没有办法,唯有等待。
皇家娶妻,规矩自然是多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个都不能少。
因太子为长子,故而婚期定在三皇子之前。
太子大婚是霍国头一等的大事,大赦天下不说,当天的场景,满街欢庆,喜轿的规模更是最高规格,赵府上年纪小的几个丫鬟仆人,自然按耐不住跑出去看,其中必是有画夏。
当日回来,兴奋地与毓歆说了好几个时辰,还说自家小姐成婚的时候,必定也是如此热闹的,到时候自己一定要是站在轿子旁,最美的丫环,惹得其他几个人纷纷笑弄她。
太子成婚之后,正式搬入东宫,而毓歆婚期将近,赵府上下无不是一派忙碌。
“娘,您在忙什么呢。”毓歆刚走入大夫人的房间,就见她斜靠在床边,案几上放着绣篮子。
大夫人抬头笑了笑,宠溺地开口道:“咱们歆儿长大了,要嫁人了,还要嫁给当朝的三皇子殿下为嫡妃,娘为你高兴,也为你担心。”
她顿了顿,放下手中的针线:“你刚刚出生的时候,娘就在想,你是娘的小宝贝,是娘的掌上明珠,日后等你长大了,娘一定要亲手为你缝制嫁衣,可谁曾想你竟然要嫁给三皇子殿下为妻,宫里规矩众多,自然也是不能穿娘做出来的嫁衣。”
大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却又好像要宽慰自己一样的笑了起来:“娘就想着,就给你做一件里衣,出嫁那日贴身穿着,也算是娘……你五岁那年,娘以为你要扔下娘走了,娘当时就在想,如果你走了,那娘也不活了。还好,老天爷怜悯你,将你留在了娘的身边,”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她伸出手,摸了摸毓歆的头发和脸蛋:“娘的小宝贝,如今竟也是这么大了,是真的要离开娘了。”
“娘……”毓歆红着眼睛,扑入大夫人的怀中,“歆儿也舍不得您,歆儿也不愿意离开您,如果可以,歆儿一辈子都不想嫁人,陪在娘的身边。”
十年的相处,就算是再硬的心肠也不可能软不下来,这赵夫人一心一意的对着自己,自己早就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娘。
“傻话。”大夫人的眼泪落了下来,“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姑娘,那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那歆儿就做老姑娘。”毓歆难得孩子气的说着,逗得大夫人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尽乱说话。”
她抱着毓歆的头,语气里带着感慨:“你小时候,娘就喜欢这样抱着你,看你软软糯糯的样子,一转眼就已经这么大了,娘也老了。”
“歆儿的娘永远不会老。”毓歆将头埋在大夫人的怀里,闷声说着,努力将眼泪逼回去。
“胡话,哪有不会老的人。”大夫人却看得很开,“你这一嫁,又是入王府,想要见一面更加不容易,让娘这些日子再好好抱抱你,再好好看看你,娘就知足了。”
“娘!”毓歆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侵湿了大夫人的衣襟。
“木已成舟,娘只希望你日后能过得好。”大夫人拍了拍毓歆的头,“娘的出身也不高,帮不了你什么,娘能做的,只有管好自己,约束好赵家的仆人,不出去给你丢人。”
毓歆胡乱地摇着头:“娘您胡说什么,娘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娘!”
大夫人轻拍毓歆的背,带着安抚:“歆儿乖,歆儿在娘心里,也是最乖最好的女儿。”
母女二人最后只有相对流泪,传递着不舍之情。
按规矩成婚前一日,赵家应派人将毓歆的妆奁及皇上先前所赐仪币一同送入三皇子府中,这送妆奁的也必得是赵家族人,故而择了半天,还是二房陈氏和二老爷一道送的,内务府也设宴款待他二人。
大婚当日,霍羿南穿着皇子冠服,先得入乾清宫,慈宁宫与坤宁宫在太后,皇帝,皇后面前行三跪九叩之礼,随后再前往承乾宫拜别冯贵妃。
皇后这几日看起来心情大好,还特意赏了好些东西给霍羿南,送到手边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皇后又向来最要体面,都是些外面难寻的好东西,霍羿南当然是应下的。
銮仪卫预备的红缎围的八抬彩轿早早地跟随者迎亲队伍候在赵府前,玻璃珠串成的八凤八龙盘旋在轿顶上,只比太子大婚当日的九凤九龙少了一对,寻常皇子更是没有这般的殊荣,按照规制也不过是流凤六龙,可以看出皇帝对三皇子的特殊照顾,让官员们不免又深想了一层。
是不是皇帝最喜爱的,还是这第三个儿子,是否要向三皇子靠拢呢?
彩轿富丽堂皇,四个角上还悬挂着灯,更别提大小珠子串成的彩屏及长穗子,金光闪耀,煞是好看,里头也都铺着上好的软垫子,生怕新娘子坐着不舒服。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早先就定下的,年命相合生辰无忌的是内务府总管之妻徐氏,率领着八名随侍女官与她的夫君一起站在队列中,更别提那几十人的护军有多气派了。
而赵府内也是一派喜气,所有上下都忙忙碌碌,停不下脚来,唯有毓歆,化着精致的大婚妆容,头上顶着凤冠,却试试不肯换上三皇子妃的喜服。
“皇子妃娘娘,这真不是老奴故意刁难,这皇子成婚的喜服早就有规制,就是连里衣,也必是内务府送来的才行,这吉时快到了,皇子妃娘娘还是快些换上喜服,不要耽误了时辰啊!”
宫里派来的喜婆着急地拿着皇子妃喜服,这皇子妃到底是怎么回事,硬是不肯换里衣,这不是故意为难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吗。
外头传言三皇子妃身子孱弱,脾气却是极好的,怎么会是现在这般情景呢!
“嬷嬷,赵氏知道规矩不可违,可这里衣是娘亲手缝制的,娘就是希望赵氏能穿着她做的衣服出嫁,里衣穿在里头,不会有旁人看见的,若是三皇子……三皇子殿下问了起来,赵氏愿意一力承担后果,绝不会拖累嬷嬷的。”
毓歆的语气里带着少有的坚决,这可急坏了喜婆:“娘娘……这……这真的不合规矩啊。”
“嬷嬷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嬷嬷不是怕过了时辰,上头怪罪么,那还不赶紧穿上喜服,咱们也好早些出去啊。”
毓歆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三皇子妃娘娘可是准备好了?吉时就要到了。”
这边是在催促了,喜婆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这本是高高兴兴的事儿,就等着能领赏,谁知道三皇子妃硬是要整出这些幺蛾子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喜婆跺了跺脚,横下心来:“也罢,就依了娘娘!”
毓歆这才展颜一笑,涂着口脂的红唇划开好看的弧度,杏眼桃腮,明眸皓齿,让喜婆都晃了晃神。
好不容易穿好了喜服,改上喜帕,送了三皇子妃出房门,外头的小太监这才舒了口气,朗声通报开来:“新娘子出阁——请照轿!”
语毕,三皇子府上请的全福人和未婚姑娘站在轿子的前后,随时照应,随后便是哭轿,原先毓歆还担心自己并哭不出来,可谁知刚被扶出房门,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落。
一番洗轿礼仪之后,从外头游历归来的大夫人之子,也就是毓歆的哥哥,赵宇亲自替毓歆换上自己的鞋,将毓歆背起,送上彩轿,随后再脱下那旧鞋。
毓歆坐上彩轿之后,被温轿被围住身子,脚边放着一只脚炉,毓歆将脚放在脚炉上,以火压轿驱煞。
宫里派来的女官前后左右立着,大夫人站在赵家人群中,强忍着眼泪,不肯落下,唯恐坏了喜事。
彩轿这才缓缓被抬起,一路锣鼓喧天,自是不在话下,走至一半还得行垫轿礼,幸好这些早就有女官教过,毓歆做起来也算是不慌不忙。
因是皇子大婚,轿夫可不管轻易摇轿,一路敲敲打打至三皇子府门前才真正停下。
按理,这之后便是接轿、闷轿、踢轿与谢轿神。
三皇子府门口自然有人接应,放了大小鞭炮、高升、百子炮,包了大红包封赏给八个轿夫,小红包则扔在轿前供孩子们抢夺,可三皇子大婚,又有几个胆子大的敢让孩子上来抢,为了吉利,这些孩子大多也是早先安排好的,走个形式罢了。
霍羿南胸前戴着大红花,一身皇子冠服衬得他煞是俊美,街旁围观的姑娘无一不面红耳赤的,不敢直视。
他略上前两步,对着轿子焚香行礼,一旁的内侍官刚要朗声宣读之后的闷轿与踢轿,却见霍羿南竟是径直走至轿前,直接掀开轿帘,将里头的新娘拉了出来。
“殿下!殿下!”内侍官瞪大了眼睛惊呼,“这不合规矩!后头还有闷轿与踢轿还未……”
不等他把话说完,霍羿南拉着喜帕之下,一脸茫然的毓歆就直接往府内走:“这规矩习俗要来何用?本殿下可不喜欢一个百依百顺的闷葫芦。”
内侍官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这闷轿与踢轿,原意一个是要压一压新娘的性子,让她闷在轿中一些时候,以后能服从夫婿与公婆,而踢轿则是要新郎对着轿子踢一脚,用以像新娘示威,这样新娘日后便可对夫婿百依百顺。
可这三皇子殿下怎可以……怎可以……
这回了宫该如何交差才是啊!
那内侍官呆呆地站在原地,被一旁随侍的女官直接捅了一下胳膊:“还不快些跟进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快步往里头走。
霍羿南牵着毓歆的手,直接跨过火盆往堂内走,毓歆一路被快步拉着,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喜堂内早就被布置一新,站在里头的司仪官也是瞪大了眼睛,第一次瞧见有三殿下这般的新郎,莫不是……太心急了?这三殿下与赵家姑娘还真是有情的?
司仪官回过了神,赶紧按着流程拜堂,随后毓歆才被女官迎进了新房。
新娘子坐在新房的喜床上,侍女送上秤杆,霍羿南随意一挑,就将盖头揭了下来,红色的盖头飘落在床边,露出毓歆姣好的面容。
霍羿南却只是瞧了一眼,也不等旁人说,自个儿倒了两杯酒就与毓歆共饮合卺酒,随后就转身离去,一句话都没怎么多言。
侍女们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托盘:“皇子妃娘娘您先歇息片刻,殿下定是还有要务,怕是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毓歆点点头,端正地坐在床上,也没有说话,那几个侍女互相使了个眼色,就从新房中退了出去。
毓歆出嫁,因着是嫡妃,故而四个贴身的丫鬟都能带着,春夏秋冬四个丫头早就被闷坏了,瞧见里头的侍女走了出来,画夏第一个迎了上去:“几位姐姐,咱们家小姐可好?咱们可以进去伺候了吗?”
那几个侍女也不敢怠慢这四人,毕竟是新入府的皇子妃的亲信:“四位姐姐进去吧,皇子妃娘娘还等着你们伺候呢,奴婢几个前去前厅照应着。”
画夏忙不迭地点点头,直接推门而入:“小姐,小姐。”
“画夏!”暮春掐了她一把,看着案几上放着的喜果:“你且注意这些,这里可是皇子府,规矩多着呢,咱们出来的时候,钟嬷嬷教的你都浑忘了吗,尽给娘娘丢人!”
画夏捂住嘴,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哎呀,一高兴就忘了,这会儿子得改口叫娘娘了,娘娘,殿下什么时候来呀?我放在在外头远远地瞧了一眼,殿下长得还真是俊美呢!”
银冬敲了一下画夏的头:“再俊美与你又有何干,好好伺候娘娘才是正理,娘娘可是饿了,是否要奴婢去厨房要一些糕点来垫一垫?”
毓歆瞧着这四人,心情才松快了不少,唇边沁出一丝笑来:“还是与你们说话才惬意,还真是有些饿了,不过你们得悄悄地去,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春夏秋冬四个人自小便服侍毓歆,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总是时不时的带着些淘气。
银冬点点头,上前为毓歆正了正头上的凤冠:“娘娘今日真好看,殿下见了一定喜欢。”
“瞧你说的。”饶是毓歆两世时间,加起来都过了三十多,仍是不好意思地低垂下脑袋,“你们还不快去寻来,别躲在我这儿偷懒!”
画夏嘟着嘴,叽里咕噜地抱怨了几句,被另三人一齐推了出去。
新房再次恢复了安静,毓歆轻轻舒了口气,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房间。
这是三皇子府上的主卧,早先就听闻三皇子府十分气派,里头陈设都是现如今霍国最好的东西,甚至于宫里有些,都比不上这儿来的奢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毓歆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听着外头的喧闹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了些许声响,但又极轻,她奇怪地站起身来,想要往声源那儿走几步,看看到底是什么。
可刚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脖子后头就被重重敲击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便瘫软在地上。
“小……哦不皇子妃娘娘,外头热闹着呢,三皇子府上婢女众多,根本用不上奴婢,奴婢便回……”
画夏依旧是唧唧喳喳地推开房门,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瞧见瘫倒在地上的毓歆,吓得一下子便六神无主了起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别吓奴婢啊,快来人啊!暮春!暮春!”
画夏猛地冲到毓歆身边,摇晃着毓歆的身子,眼泪瞬间冲出眼眶。
应声而来的暮春几个瞧见眼前的场景,也都急得哭了出来,唯有银冬稍稍镇定一些,强忍着眼泪道:“我去寻三皇子殿下!你们将小姐先扶上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