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啊!莫回头!”
刘清远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带头爬出墓坑跑了!
连道士自己都跑了,村民们更是一哄而散,只顾着往前跑,谁也不敢回头看一眼,什么也顾不上了。
可想而知,一群人纷纷从一座坟墓边四散逃窜,就剩下两个死人在那里,是一个怎样的画面?
就像逃避瘟疫、逃避妖魔鬼怪一样,只顾着命了。
我一开始被我妈拉着跑,我爹和大伯从墓坑里爬出来之后,我被我爹抢过去扛在肩膀上跑,我大伯跑得更快些,护着我妈,叫着大志快来,不敢回头。
我被我爹慌乱中这么一扛,出问题了。
因为他把我扛着,那我的脸就朝着后面。
我是这一群抱头鼠窜的人里,唯一一个看见墓地的人。
这个祖坟地很大,里面有几百座坟,跑了许久都跑不出去,而且我们跑动的路线是直线,我刚好就能看见我爷爷的墓穴。
担架放在地上,上面放着的人是胡老四,慌乱中谁也没有来得及给他盖上尸体,他等于是暴尸在太阳下,也是很凄惨的。
我不记得我爷爷是被放进了棺材,还是在刘清远喊跑的时候被撂在了地上,所以我有些担心,我朝着墓穴多看了几眼。
我爹一颤一颤的跑动,我盯着墓穴看了好一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心想这个刘清远果然是唬人的,他一定是收不了烂摊子,所以故意找了个借口率先跑了。
就在要跑进一块菜地的时候,我爷爷的墓地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是慢慢的从墓坑里冒出来的,一开始只能看见一个脑袋,慢慢的就露出了半个身子,虽然隔得有些远,但我还是认出来了,那个人就是我爷爷!
他站起来了!他在墓坑里走路!
我心里立刻就冒出了一个念头来,我爷爷没死。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跑到我床上,跑到祠堂,现在又在自己的墓地转悠呢?
我虽然人小,但知道这世界上没有鬼,也知道人死后为什么要在家里呆几天才下葬,就是为了预防假死。
所以我赶紧拍着我爹的肩膀说:“爹!停一停,我爷爷没死。”
“别乱说话!”我爹小声呵斥。
“真的没死,我看见了,不信你看。”
我爹忽地一下停止了脚步,站在原地僵着一动不动几秒,把我一下子放下来,抓着我的肩膀问:“你说啥?你看见了?”
我点点头说我看见了,并用手指着后面的坟墓。
此时其余的村民们已经跑过了一个拐角,看不见祖坟地,他们停了下来,一个个的用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
就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和大伯还在这里杵着,三个大人听见我说的话,都吓到了,但是谁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刘清远呢?”我大伯问,“要不然叫他过来?”
我爹说你这是从哪儿请来的道士?一看就是个冒牌货,刚才一说跑,他跑得比兔子都快,现在早就没影儿了。
大伯说刘清远是个真道士,方圆几个乡镇上的丧事都是他一手主办,没出过差错啊。
我爹撇撇嘴说反正他不信这个装神弄鬼的人,既然不信他说的话,那我们回头看看又怎样,免得不放心孩子说的话,心里总有一个疙瘩。
我爹真是好样儿的,为了我什么都能做,他义无反顾的回了头不说,还往前走了几步,为的是看得更仔细些。
我妈也跟了过去,接着,我大伯也转了身。
三个大人站在那里往祖坟地眺望,我站在他们身后,感觉他们三个就像是三座大山似的,是我的依靠啊。我心里暖暖的。
“没有啊。你们看见了吗?”
“没有。”
“地上那个黑点应该是胡老四,其余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们三个都这样说,都松了一口气,说是我看花眼了。
从小到大,我偶尔会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为此还经常被老师教训说我撒谎成性,后来,我便再也不把我看见的东西描述给别人听,他们不信,或者说我是个谎话精。
所以这一次我没有辩解什么,就像我明明看见了那个蓝色衣服的小女孩,但是村里其他人就像都没有看见一样,我说出来谁信呢?
胡刺头在拐角那边叫我大伯,我们四个人走过去,胡刺头和一群村民都还在那边等着我们。胡刺头问我们回头了没有,我爹抢着说没有。
“不能回头。”胡刺头说,“我一边跑,一边觉得有人在我后颈吹气。我这个人的灵敏度很高,大勇你是知道的。”
胡刺头在村里算是一个“能人”,因为他偶尔会下阴,会帮人看看风水什么的,当然只是停留在皮毛上,虽然他个人的感觉不错,但是村里有了丧事还是不会请他。
在场的十几个村民们都被吓得不轻,许多人都看见了胡老四面部改变的那个过程,这会儿歇气歇够了,就开始议论起来。
他们纷纷猜测,说的大致有几个意见。
第一,胡老四中毒了。联系到他死的时候七窍流血,很多人都认同这个观点,他们认为是毒素让胡老四瞬间黑化。
第二,祖坟地有不干净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九年前盗尸骨的那个东西,村里清净了八九年,现在那个东西又出现又作怪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立刻就收到了几束目光,他们怀疑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着。
很明显,几个年长的村民还是认为我是妖鬼转世,村里消停了八九年,为什么我一回来,又开始不正常了?
胡刺头一摆手,粗哑着嗓子说:“先莫讨论这个事情了,要是中毒,那就去外头请个法医来看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祖坟地还有两个死人暴尸,我们不能袖手旁观,说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他把“一家人”的概念挂在嘴边,一开始还挺好用,但是现在大家都受到了惊吓,谁还买账?
他把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滑过,大家都耷拉着脑袋,谁也没有接招。
“眼看着天色不早,两个死人没处理好,你们谁能睡得下去?”胡刺头说,“要是晚上他们跑到你们家里去,怎么办?”
还是这句话起了一点作用,有人说他们去找找刘清远,看看他还在不在村里。
我爹说他在不在有个屁用,他这个人就算在这里,那也不敢再请他。他逃命的时候比谁都跑得快,哪儿还顾得上雇主的死活?这种人是万万请不得的。
有人提议说,胡刺头你有两把刷子,要不你来试试吧?
我大伯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听见别人这么一说,赶紧也求胡刺头,说他会下阴,会看地,丧葬不就是这几下子吗?说不定刘清远不会的,胡刺头都会,让胡刺头帮忙帮到底,把我爷爷和胡老四安排了。
旁边的村民也纷纷夸起了胡刺头,说他是真人不露相,这回何不趁此机会,给大家露一手?
如果那样的话,以后这十里八外的丧葬活儿,还不是他胡刺头一个人的?
胡刺头是个不经夸的人,他答应了我大伯的请求,他说自古邪不胜正,阴不压阳,哪儿有活人怕死人的道理?他亲自点将,让我爹和大伯,还有胡老四的儿子胡青,他们一行四个人去坟地,让女人和孩子都回村去。
“侄儿媳妇,你领着娃儿回去,给我们做一顿好吃的。我要吃扣肉,炖得稀烂的那种。”胡刺头对我妈说。
我妈是巴不得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她还是拉着我爹的手反复叮嘱要小心,走了几步,我妈又回去,把她脖子上挂了许多年的一个观音吊坠给我爹戴在脖子上。
“回去吧,好好看着孩子。”我爹理了理我妈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妈眼睛红红的,我爹挤了一个笑容出来,安慰我妈说,“别担心,做好饭,等我们回来。”
“妈,我有些害怕。”我和我妈走在回大伯家的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我说,“我觉得我爹笑得怪怪的,他以前可不那样笑呢。”
我妈拉紧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她的喉头有些打哽,她低声说你爹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听得出来其实我妈心里也没底,只不过她现在是我的依靠,她不能表现出惊慌来。
我们回去之后,大婶已经在灶台上做饭了,她脸上波澜不惊的,我说爷爷的棺材被胡四叔占了。
大婶回头看了我一眼,白眼一翻,不屑的说:“活该,谁让他干那么些缺德事。阎王爷这是在惩罚他。”
“大婶……可他是我爷爷。”
“他是你爷爷,但是他不是我的什么人。”
我就没往下说了,感觉大婶恨透了爷爷,可爷爷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让他即使死了,大婶也不原谅呢?
我坐在灶膛前帮她们烧火,听我大婶在抱怨,说的都是爷爷的不是,说爷爷年轻时跑四外不顾家,说他重男轻女偏心眼。
我就诧异了,我爷爷就我爹和大伯两个儿子,一男一女两个孙儿,我从来没有回过这个家,怎么就说爷爷重男轻女了?他哪儿对我好了?
怕是我大婶精神不对劲吧。
天色暗淡下来,我妈去外面看了好几回,我爹和大伯都没有回来,我妈着急了,对我大婶说嫂子你熟悉路,要不你去看看?
“我去看?我屙尿都不会朝着老头子那个方向。”我大婶愤愤然的拒绝了。
“妈,我爹会不会出事了?”
我的话更加让我妈着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们去邻居家看胡刺头,他家黑灯瞎火的,明显他也没有回来。
“仲秋,怎么办呢?”我妈说,“天黑了,那坟场那么大,你爹他会不会走错路了?”
我心里虽然也担心,但是这回我安慰我妈,说我们再等一等。
我妈却等不下去了,她说她在这个村子呆了一年多,她知道有一个小山包就在大伯家前面不远处,从那里可以看见祖坟地,我们可以站在那里呼喊我爹,给他指引方向。
我大婶家没有电筒,我妈找到了一盏马灯,马灯的样子很古老,外面的罩子上有些奇奇怪怪的图案,看起来应该是个古董了,好在还能用,我妈把灯芯挑亮了些,领着我就出了门。
“走夜路不要随便答应别人,妈也不会叫你的名字,不要轻易回头,妈想要和你说话,会追上你和你并排,还有,走路不要走走停停,记住了吗?”我妈紧张的把她在农村积累的走夜路经验告诉我。
我紧紧的拉着妈的手,我们一起朝着那座小山包走去。
相比昨晚的喧嚣和狗叫,今晚村里很安静,偶尔有几盏灯火在闪烁着,就像天幕上的星光,冷清寂静得有些不真实。
小路越来越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我松开我妈的手,打着马灯在前面领路,我妈的脚步声离我很近,走了一会儿,我有些流汗了,我问我妈那座小山还有多远?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
我妈没有回答我。
身后那脚步声却还在响着。
“妈,妈?”
“妈,答应我啊。你给我一个声音。妈……”
我试探着问,那脚步声不停,却没有人应答我,我吓得快要哭出来了,却又不敢回头看一眼。
那跟在我身后的人,如果不是我妈,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