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裁缝铺后天将擦黑,那些耐不住寂寞的铺子已经掌灯,房里忽明忽暗。街市上还有各色流动商贩,甚至还有卖白开水的!
我一家一家店铺数过去,就是不见当铺。整整穿过一条街,在路口就见一块大石头,上有个红色的“当”字,必是有当铺了。走进一瞧,门口旗子上依旧个“柳”字,却不是先前那家,该是“连锁店”了。
想到这,我叫着拖把紧紧地跟着我,生怕被他家老板再相中。
这家店铺比比前一家更大些,柜台也比较新。
等我向柜台里面张望时候发现,不光柜台新,里面的人也很新鲜!
就是这一眼,竟然注定了我们的前世今生。
打量过这宽敞的当铺,我照例拿首饰去当。
账房是个年轻人。房间里光线不足,隔空也能嗅到他不凡的气质:面白唇红,眉眼俊俏,气宇轩昂,秒杀小鲜肉,最让人忘不了的是他总是笑着的容颜。
当他开口时,声音也极具磁性:
“小娘子何事?”说话间他眉眼若笑,嘴唇上扬。
“我,我……”我正仔细琢磨这人的相貌,却忽略自己已经盯得太久了,回过神却忘了要说什么。
“这些……”我想起来自己的目的,赶快低眉顺眼的递上几对精选仿珍珠耳钉(我觉得合金的东西更容易被人识别,而假珍珠就不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这男子轻撩起衣袖,用手绢接过耳环,拿在手上仔细地看起来。时而眉头紧蹙,时而赞赏感叹,无论哪个角度看都让人赏心悦目。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没想古代竟有这么标志的人。
“小娘子的这个……比较特别,在下从未见过……可否问下小娘子从何得到如此精致的耳环?”他认真地抬眼看我,清澈的眸子里充满询问,就像做了一半实验的教授质问学生一般……
“父母早亡,留下母亲的首饰匣子……”我低头楚楚可怜地说,“据说是当年外祖父从异域带回来的……”为生存,我必然要先学会说些谎话——说实话肯定是要被当成疯子!
“珍珠颗颗圆润,光泽也好,真是极品,当了可惜了……真的要当么?”他看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我,似是劝阻。
可是本姑娘都快吃不上饭了,不当掉就得啃狗了,可怜我那小圣伯纳还那么小……
“嗯,我也知道,只是……”我开始伤心的啜泣,低头轻拭眼泪。
“小娘子千万别难过,在下给你多留一段日子……”说起话来谦谦有礼,同时一只手扶起另一只宽大的衣袖,用笔在纸上写着,专注而认真。
“一共十两,可好?”他忽然停笔问我,我又看他愣神了,马上点点头。
十两?!看来上午是被骗了。
本想问是否可以再来当些,欲言又止,先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小娘子拿好。”他从高高柜台另一侧递给我一大块银子,恍惚见他对我微笑。
“谢谢!”虽然我心里默念了几遍“承蒙公子照顾,多谢相助!”可终未出口。
拿钱便退出来,天也将黑。
我可以沿来时路找回客栈,却无法沿来时路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这种落寞如影随形,我的勇气还没大到且来之则安之。
这样的情绪不时侵袭着我,直到我经过一处异常热闹的地方,原是一处夜市——州桥夜市。
此时天更黑些,街道两旁的店铺竟然都在营业。
两侧的店铺错落却整齐,木质结构的房子高矮不一,灯火上下点缀着,比现代的喧嚣多些低调,像竹萧里吹出的古曲缓缓流淌……
店铺里面摇曳不定的是蜡烛和油灯,外面大小不一随处而见的则都是灯笼。
许多卖宵夜的店铺把桌子都摆在街面上,灯笼也拴在支出来的窗户下面。
食客有穿着平整的女子们,也有用筷子夹煎豆停在胸前的高谈阔论的老爷们,还有牵着孩童的下人,前后不过几步的距离就能看到裙子扫地、端端正正走着的妇人,步态轻盈,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公子们也有三五成群的,却不想闲逛,都是直接去消费的——远远的楼阁被灯火装饰的像座透明的宫殿,比别处都亮些不说,上面来回走动的都是些衣着鲜艳的女子,在那楼中的亭台上来来往往,虽远观却能闻其中的丝竹般,宛若一幅活动的画。
穿梭往来的吆喝声随着挑扁担的人摇晃着来,摇晃着去,还没听清上一个卖的是什么,下一声就又跌跌撞撞地钻进耳朵。
常有人因分神和另外一个分神的人撞上,也不需要争论,早就奔各自的事情去,没闲空儿讨论对错。
这里的繁华让我眼前不觉一亮。
谢谢老天爷——不幸中的万幸,把我扔到这样一个歌舞升平的地方。
在嘈杂的街道走着走着不觉放慢了脚步,裙摆直垂时思量——也许,既来之则安之。
感受这里的氤氲,不禁给未来的自己一个自信的微笑——党淼淼,你能行!
我只沿着街道右侧笔直的走,生怕在黑夜里迷路,回不去客栈。这边净是些买小玩意儿的,女子男子用的都有,诸如笔筒,蛐蛐儿罐,墨笔,针线,撑子,胭脂水粉等。
在一个少妇的摊子上买到两双绣花鞋,趁夜色脱下自己的运动鞋对比下大小,选好上脚试下还挺舒服。这些鞋小的很多,大的却很少,原来因为有绑脚的陋俗,但因东京城内歪果仁也多——比如辽国——辽国妇女并不缠脚,所以少归少,到底也还有。
我选的这两双都是粉色绣花,天黑看的并不很清楚,等白天再看时那绣的花也栩栩如生。
路过酒楼时,阵阵香气随风而浓淡,谈笑风生随酒香而高高低低……虽然垂涎酒楼里的美食但碍于身上的“巨额”现金还是先回客栈为妙。
何况,今晚的圆月也许可以送我回家呢!
走到人少些的地方,发现竟然还有公厕——不尽详述,自己脑补。
这期间拖把跟我寸步不离,黑夜让它眼睛失去大部分作用,生怕我丢了他。
离着客栈愈近,天色也愈暗,空气也更憋闷些,又有下雨的迹象。
果不其然,小雨不一会儿就飘飘洒洒的下来了。我却开始惦记那些在外面的食客,会不会扫兴而归,还是继续在雨中畅饮?
此时客栈里微弱的灯光越显得温暖,食物也越显得可爱。
天井里的食客并不多,东京城里的客人大多去那些早有耳闻的夜市里消遣。
天井正中的桌子上,一碗骨汤面,外加一份小菜就让能我饱腹。
跟和善的老店家又要块骨头,拖把就满足地在脚下啃着。
不得不说,宋朝的面条除了比现在的黑些外,口感和汤都很令人感动,大概因为没有过多的佐料,反而面食的本来味道就更突出,很是触动味觉。
这期间有些粗衣男子主动过来卖花生瓜子什么的,嘴里不知叨叨些什么,神态举止倒是很客气——腰一直都猫着是的。他们给每桌客人都发一些。开始我以为是店家免费给的,后发现客人们都单独给这人些钱,便也学着给钱,只几文而已。
凡事都要学着做——过去这二十三年,我正是在察言观色中独立起来的。
吃饱喝足照旧在天井的餐桌这坐一会儿——好奇地打量这曾经书中的一幕幕,自己以后也模仿个七八分像。
恰好店小二在我身旁经过,便向他打听附近可有租房的,价格如何。
算计着等到下次月圆还有至少半个月——在客栈先住上半个月,半个月再回不去的话恐怕就得找个稳妥的安身之处。毕竟这些年也独立惯了,这些事情还难不倒我。好歹我的身体还是我的,没有附着在死人身上就是我最大的造化。
小二建议我去西市集看看,那里有专门帮别人租房的牙人。之后小二一句话却提醒到我:“小娘子看来也是非富即贵,为何不见婢子小厮跟着来呢?一人在外——”说到这,倒看了眼我那给骨头就能给别人走的小狗。
原来,我还需要个丫鬟!
这专门帮人租房的人就跟现在的中介似的——业务却不只租房,还有介绍工作——这确实超出我想象的。
回房被点燃的蜡烛熏得够呛,洗脸洗脚,早早就睡下。
有拖把在身边还是多不少安全感——虽然不是成犬,怎么也比一般的幼犬大许多。
白天睡的多,加上夜黑漫长没有网,辗转在硬板床上却睡不着。细细回想白天的一幕幕——驴车、城门、老账房、油饼、民宿一条街、年轻账房、夜市、年轻账房、年轻账房、年轻账房……。我的回忆卡在第二家当铺,单曲循环,有一阵子还竟然自己傻笑起来。
太可怕了,我是中毒了么?
最终睡着的时候,年轻账房模糊的脸竟然清晰起来……醒来却怎么也记不起。
没人知道,在一处宽敞的大宅里,一名男子躺在他宽敞的床榻上,辗转反侧。八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不一样的心跳,因为那一头泥巴,还是无辜的眼神?他也说不清楚……轻抚着另一侧冰冷的床榻,嘴角扬起,这熟悉而陌生的东京城,此时让他心乱如麻……也让他有了新的目标……
夜深人静的时刻,夜市散去,店家将最后一把凳子倒放在桌子上,吹灭灯笼,只有几个晚归的公子,在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宽衣解带的家去……
淡淡的云被风抹开,渐渐露出十六的圆月,静静地守着刚被雨水浸润、此时却已经沉睡的东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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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视角来了。
年轻账房:为什么我会心跳加速?小心脏莫要跳得这么快……受不鸟了……小娘子,快到碗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