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北门桥、估衣廊往东到洪武路,进香河路、珠江路之南,或者从太平路、碑亭巷往西,长江路、肚带营往北,在楼房高低错落或新或旧,店招色彩斑斓的招摇之中,在散发着市井的冗常和慵懒的烟火气里,就静静地安卧着这样一条现在看来算是大体东西走向与珠江路平行的寂寞小巷,它就是鸡鹅巷。乍一听这样的名字,想必是当年叽叽喳喳鸡鸣鹅叫交易鸡鹅的集贸市场,繁杂喧腾,也未可知。至少在民国期间,这里没有高楼林立,只有杂乱无章的低矮民居间,小贩穿梭,店铺林立,引浆卖车者流抑扬顿挫地高叫热买,其热闹繁华不让北边不远处的丹凤街、鱼市街吧。就是在这样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地盘,五行八作,光怪陆离,多是短衣打扮,赤膊大汉,帮工佣人,升斗小民。偶尔,身穿蓝衣布衫头戴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神秘男子混杂其间,说不上扎眼,但总给人以神秘莫测之感,他们进出的所在,唤作鸡鹅巷53号,实在是很不起眼的一家平常宅院而已,却经常是大门紧闭,肃穆森然。谁能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寻常院落,却是复兴社特务处(军统前身)总部,真可谓大隐隐于市。此处原是胡宗南借给戴笠的,成为军统风起于青萍之末的发迹场所。
在办公室,戴笠将电报译稿交给军委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军统前身)行动组得力干将陈树功,无奈地说:“平津早就遍布日谍,抓也抓不完。上海被川岛芳子煽动,搞出了一。二八事变,把国民政府闹得晕头转向,趁此机会,日本人推出溥仪当傀儡。当然,这也不一定全是坏事,通过一。二八,被胡汉民、汪精卫逼得下野的蒋总裁又回到中枢,重掌大权。川岛芳子回去之后,这个是来接替她的。这一趟,不能让日本人再次得逞。我已经与首都警察厅厅长陈焯说好,正式任命你为警察厅督察处处长,你带领你的手下,即刻赴任。其它事你不要管,集中精力专门缉拿日谍。我要你立刻变成一条狼犬,用鼻子到处去嗅,不放过蛛丝马迹,一旦有所发现,就穷追不舍,务必揪出隐藏的奸细,不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我辈当中流击楫,不避祸福,不计得失,为国家担忧啊。”
“老板,你让我从哪里着手?此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一概不知,京沪数百万人,海底捞针啊。”陈树功手里拿着半份电报,向戴笠抱怨。
戴笠长期患有严重鼻炎,每日手绢不离身。此刻他掏出手绢擤鼻涕,声震屋宇。然后将手绢扔入办公桌旁的废纸篓里。虽然这个动作不雅观,可在部下面前,戴笠无所顾忌,放肆行事。跟随他多年的部下也熟知长官习性,从来不介意。
“别抱怨,即便这半份情报,得来也不容易,是潜伏同志以性命为代价发出来的。据可靠消息,我们潜伏在奉天的谍报小组全被日本人破获,许多弟兄血洒刑场,其中不少人你都熟识。”戴笠拿回电报,恭恭敬敬地摆在桌上,“让我们先为烈士们默哀。”
戴笠与陈树功眼圈红了,肃立低头默哀。然后戴笠抬起头,用手掌扶住陈树功肩膀,沉痛地说:“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
陈树功立正,朗声回答:“我一定让日本人血债血偿!杀人我在行,可是找人真不是我强项。老板,您提点一下。”
戴笠微微皱眉,说:“这样吧,前几天一群日本和尚组成参访团拜访南京方山定林寺。据我方陪同人员反映,其中有些成员表现异常,既不念佛经,又不懂戒规,举止明显不像出家人,我怀疑他们是日方间谍。按照日程,他们半月后要到杭州灵隐去。你知道,笕桥机场与**航校就在杭州。自从我国空军成立以来,日方极其关注。我想这些假和尚的主要目标应该就是笕桥机场。”
“那行,我去把他们抓起来。”
“陈树功,你勇猛有余,却失之于鲁莽。干我们这行,要心狠手辣,但更重要的是有好的头脑。”戴笠用手指指向陈树功脑袋,“一。二八事变之后,国府处理中日关系越来越谨慎,唯恐再开兵衅。这次你的任务是伪装成接待人员,陪同日本和尚旅游,直到他们离开中国。如果他们接近笕桥机场,想观察或拍照,你务必及时出手阻止,但要注意礼貌,千万不可得罪他们。”
陈树功面露难色:“你要我去给日本人陪笑脸,我……”
“过去,你锄**人,使的是硬手段。这回不同,是考验你软功夫。”戴笠再次指指脑袋,“遇事多用脑袋想想,别意气用事。既然电报中所指的日谍没有头绪,你先把这件事办好。顺着这条线,说不定能揪出电报中所说的日谍,也未可知。”
夏天,上海的天气像惹不起的娃娃,刚才毒日当头,转眼就乌云密布,下起雷阵雨。雨来的又密又急,夹着风,好似一柄大扫帚,横扫过来,让人躲避不及。雨水细密地打在东亚同文书院的布告牌上,一会儿湿透了一份新告示。上面写着:“……责令西里龙夫、中西功、川合贞吉、手岛博俊、小松重雄、岩桥竹二,终止学业,即刻遣送回国。”
疾风掀起告示一角,似乎要把它撕扯下来,抛掉。正值中午时分,一队队学生排队路过,他们是去就餐的。有人发现告示,拍身边同伴的肩膀,让他们看,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同文书院的礼堂又兼食堂,学生排队鱼贯进入,坐在餐桌前。礼堂前排是教授专席,教务长石田领着全体教员端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摆着面条、饭团,还有鱼。每一个学生面前只有一碗味噌汤、一小碗面条与一个饭团,配的小菜是一枚盐泽梅子与一片大根。大厅里肃静、压抑,虽然坐有上百号人,却没有一丝声音,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