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12月,这座西北的小城已入冬。
真他妈冷,张瑞走出公安局,紧了紧身上的皮衣,风呼呼的吹,往脖子里钻。张瑞猛吸一口烟后弹开。手冷。烟屁股一头撞在路灯杆子上,甩出几个星沫子。张瑞两手插在皮衣里,缩着头。到人民路后右拐,路上没有太多人,走几步后在一个巷子口拐进五一街。哟,张队,下班了啊。拐角卖红薯的老赵正坐着一辆三轮上和张瑞打招呼,戴个破皮帽,两手叉在袖口里,前面立一个斑驳的铁皮桶子,上面开个口,周圈铁皮上搁着两个冒热气的红薯。嗯,张瑞应了一声,摆摆手继续缩着头往前走。前面是老马家羊肉店,招牌的霓虹灯已经不闪了,店内灯光暖暖得透过门玻璃撒在地上。张瑞拉开门,挑开皮帘子,一共六个桌子,坐了三桌。张瑞挑个墙角的桌子坐下,掏出一包兰州。来了啊,老板招呼着迎过来,油腻的白大褂勉强地扣在了挺起的肚子上,里面层层叠叠的穿了秋衣衬衫毛衣,最后在脖子上方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领子。红红的腮帮子鼓鼓的,把眼睛挤成一条缝,寸头上扣一小白帽,似乎要把下面的肥头大耳都吸入其中。老板姓马,前白银公司员工,2000年前后找关系办了内退,然后靠着父亲的祖传手艺开了这个小店,一晃已十多年。
“先给你整碗羊汤吧。”
“嗯,多加点蒜叶。”张瑞给老马递了根烟,“拼个凉菜,再切盘羊肉。”
“还喝黄河么?”
“天冷,来瓶九粮春。”
“哟,今儿有喜事?破案子了?”
“嗯”张瑞含糊的应了一声,点了根烟,若有所思的发着呆。
“给,”老马端来羊汤,手在大褂上揩了几下,长长的烟灰在嘴角颤着。
“没事的话一起喝点儿。”老马转身去拿菜的时张瑞喊了一声。
“行,等我先帮老头子忙完手头的活儿。”
张瑞端起碗,吹开飘在油面上绿油油的蒜叶,抿了口汤。咂下嘴,鲜。一股热流从喉咙冲进胃里,全身一暖。老马端来冷菜、羊肉,随后提溜着瓶酒过来坐下,给两个玻璃杯倒上。张瑞端起杯子,老马拿起杯子碰了下,一仰脖喝下半杯。两人也不多说话,认识十多年了,本也没啥好说的,就是坐在一起觉得安心。
“。。。”老马刚要开口和张瑞说话,眼神忽然往张瑞身后望去,“又来了。”
张瑞转头一看,外门拉开了,皮帘子外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却也不进来。
“是老管,最近酒瘾越来越大,老来要酒喝,你等会儿。”说完老马进到柜台后头,捣鼓一阵后抓个矿泉水瓶出来,走到门口递出皮帘子去。外面人影点头弯腰的谢着。
“老管,你还记得么,就我以前厂子的老同事。”
“嗯,知道。”
“他没我运气好,前些年下了岗,做些小生意又赔了本,如今靠着低保过日子,却又染上酒瘾。后来酒瘾越来越大,有时没钱买下酒菜,就拿个铁钉子蘸着盐喝,前阵子据说喝了劣质酒还送到了医院洗胃。这些天路上碰到了他,我说下回没酒喝来我这拿点,好酒供不起你,散装白酒还是有,高粱酒,没兑工业酒精的。于是一天隔一天的来拿,倒也不黑心。”老马拿起杯子和张瑞碰一下,仰脖喝完,“还好他单身汉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对,他是一人喝饱。”说着老马呵呵地给自己倒满一杯,也给张瑞也加上。
“今儿破大案子了?”老马捻片羊肉,蘸上辣酱,送进嘴里。
“嗯,算是吧。”
“透露透露?”
“你知道规矩。”
“嗨,白银这屁大点地方,早晚大家都知道,有啥的。”
“反正过些天你们就知道了。”
“难不成是那个凶手落网了?。。。”
“行了行了,别问了。”张瑞拿起杯子和老马碰了一杯。
那个凶手确实今天落网了,其实不算是警察抓到的。凶手尾随一女子入室行凶,过程中女子丈夫回家,搏斗中男子大喊,邻居闻声见义勇为一起擒住了歹徒,可惜受女子伤势过重最终还是去世了。下午局里突击审讯,疑犯一副该死求朝上的模样,问什么都不正面回答,只嚷嚷都是他做的。下班前指纹比对出来了,尹队说和前面提取的指纹一致,应该明天就可以发布消息。得到尹队的确认时,张瑞忽然觉得整个人一松,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就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张瑞在脑子里做算术,半晌才反应过来,24年了!这案子。可不么,自己都奔五了。他看到尹队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肯定地点了点头。小周过来站在他身边,兴奋的走来走去。是的,他应该兴奋,刚来一年就遇到这样一个大案被破。张瑞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他也刚进警局一年,正是这个案子的开始。只是当时他绝想不到这个案子会成为日后一直萦绕着他的梦魇。张瑞很奇怪自己没有应该有的兴奋,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都在等这一天,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却颓了。是这个最终落网的过程太过戏剧性,还是这漫长艰辛的等待让他耗尽了激情?是的,24年,确实太久了,久到足够让一代人老去,另一代人成长。而那些死去的人们,被永远定格在了岁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