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焦急万分的爸妈看到王莹脸上的伤时,我妈破天荒的给了我一巴掌。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她的慌张中带着我看不懂的深意,但更让我畏惧的是似乎爸妈已经猜到了一切。
“老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丫头是个苦命人,你非逼她做什么?你以为村里没人看见你带她走?你是想把她留在大山里,还是想让她直接死!”
我爸的吼声让我火气上涌,有时我都怀疑我爸妈和王莹的关系,凭什么这么一个外人,一个傻子,能够如此肆无忌地改变我的人生。
“我他妈逼她?到底是谁逼谁!到底是谁让这么个傻子进的家门,她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声嘶力竭道,“我是你们亲生的,还是她是你们亲生的?她家破人亡,那是她那死爹造的孽,一个连亲爹都不想要的累赘,你们捡回来了,你们跟这装什么清高!”
我爸听得脸色大变,面红耳赤的拎起我领子,便狠狠给了我一拳。
感受到脸颊的疼痛与血腥味在口腔中的迸发,多年的怒火在这一刻终于抑制不住,我反手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我妈想要拉开我们,但最终阻止我们的,是急匆匆赶来的村长一行人。
他们在看到我和王莹时,目光复杂。我妈拉着王莹回屋涂抹伤药后,村长他们也在和我爸窃窃私语,半响,只剩我爸沉默地走了进来。
他颤抖着用手指着我,不可置信道:“你居然联系了那群人,那群披着人皮的野兽!杂碎!人渣!你,你个混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哪群人!?我他妈做什么了?我只是找了王莹她那狗娘养的死爹我做什么了?”
我的怒吼被父亲无情打断。
“你他妈找了那群该死的人贩子,你说你做什么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万千思绪在这一刻都陷入了停滞。
唯有他的骂声在耳畔中久久回荡。
“是那群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我妈的声音,我赶紧回头,就见到了我妈那双通红的眼睛。
她见到我向她看去立马转过身,用手擦了擦眼角后走了进来,站到了怒不可遏的我爸身旁。
“妈,我爸说的什么意思?”我再次询问。
率先开口的还是我爸,他颤抖着拿起香烟,看着火柴将其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在烟雾中,他慢慢诉说起整个山区所有村民共同的秘密。
那时我还没出生,整个山区因为地缘位置,经济落后不说,男女比例失调严重更是导致新生儿锐减。
我们村由于处于山脚,紧邻镇上,受到了改革开放的第一股春风,其中改变的不光是物质基础,更多的是思想。
但偌大的山区,又有多少人和我们一样?大多数都仍活在山林阻隔的旧世界之中。
他们保留着腐朽的习俗,实行着传承下来的古老规矩,甚至理所当然的接受着新世界不容存在的罪恶。
拐卖妇女。
这是整个山区所有选择留下的成年人皆为知晓的秘密。
无数从全国各地被拐卖的妇女,隔三差五便流入山区的村子里,没有所谓的法不责众,因为这对于山民来说,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他们不懂法律,也没有兴趣去懂,因为同村人不会揭发,同一个山区的人更不会去多言。
女人关系着一个家庭的延续,关系到一个腐朽村落的传承,自然也不会有哪个村子愿当出头鸟。
哪怕是我们村子这种从未参与过的知情者,也不敢承受全体山民,以及那些拥有枪支,充斥暴戾,甚至打通了部分基层工作者的犯罪者的报复。
我们只有选择沉默,选择闭上双眼,才能在其中夹缝幸存。
因为这群人贩子始终在我们身边,他们可能是镇上的小贩,可能是山村的居民,甚至可能是一个假借知青身份,骗取村民信任的人民教师。
“王建安,是人贩子?那王莹她岂不是……”我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听到的一切,但爸妈的目光无一不再告诉着我,这就是真相。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们逼着你,让你跟丫头结婚,也知道你这些年的压力。这一切都是我和你妈的错,你不要怪丫头,是我们害了你,也害了丫头。”
我爸说到这里低下了头,我从未见过他在我面前如此自责过。
“王建安那个畜生啊,他骗取了我们的信任,让这个恶魔在我们村扎了根,甚至王莹她妈,都是我们亲自将她送给了那个魔头!”
我妈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她曾是王莹母亲最好的朋友,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很可能他们的婚姻,还是我家里牵的线。
“越来越多的山民来给那个恶魔送礼时,我们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一切都晚了,他和他的那些同伙们,以学校的孩子们作为要挟,逼迫着我们这些没有参与的村子默许他们的人开车经过,甚至躲避上面的检查。”
“那你们倒是报警啊!去县里,去省里!你们就这么被他们要挟?允许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忍不住问道。
爸妈却是止不住的摇头。
“你不懂的,那些人到处都是耳目,就连那所学校,都是他们贿赂公家出资建设的,他们知道每一个班里的每一个孩子,我们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孩子,去冒这个风险!”
“王建安当年是走了,但那群人贩子还始终在这大山里,我和你妈知道你从小就要强,一心想着走出农村,到了那时,我们担心丫头没人照顾,怕你对她不管不顾,所以就想着让她给你做个媳妇,让丫头以后能有个依靠。”
“儿啊,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那时是我们办了错事,害了王莹妈,也害怕丫头,你要恨就恨我们吧,但丫头是无辜的,她到现在还以为她爸会回来接她,她不是咱家的累赘,始终都是爸妈欠她啊!”
看着掩面的父亲,我没有说话,重重闭上了双眼,事到如今我又怎么可能去恨我的亲生父母。但知道真相的我,心中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当晚我彻夜难眠,耳边不断回响着王莹在镇上对上天的嘶吼。
现在我知道了,她没日没夜,不论刮风下雨站在村口的理由。她在等待她的父亲,那个编制在谎言中前往城市一去不复返的父亲。
“但这真的对吗?”
我猛然从床上跳起,问向自己。
“在遭受一切苦难之后,选择沉默,真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