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人一定不知道,男生,对待自己不喜欢的女孩会有多残忍。
1.
“宋婉,我喝多了,来接我。”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沉稳干净,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耐,他说完就挂了,像是在下达某项通知。
我一言不发地迅速收拾好文件。
是的,纵然我正在主持我人生中的第一场正式会议,纵然我知道骆温肯定是在和什么人打赌故意耍我,但我也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毫无疑问,疑问损失了公司一笔重要订单,我被开除了。跟我交接工作的同事,用一种很惋惜的目光看着我,说了两个字:“可惜。”
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惜。无关别的,只因为骆温是我追了八年的人,从高中追到大学毕业再追到工作后两年,久到追逐他的身影对我来讲已成习惯,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我的大脑面对“骆温”二字会一瞬间丧失任何分辨和抵抗的能力。
同事看我面色不虞,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别难过。”
我知道自己脸色很差,让我难过的却不是丢了工作,而是,我丢了自己喜欢了八年的人。
那天,等我打了车气喘吁吁地赶到他发送的地址,推开房间的一刹那刺鼻的烟味差点让我哭出来,烟雾散去,面前坐着一排不怀好意的人肆意打量着我,空气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骆温坐在中间,怀里抱着一个柔弱可人的小姐,他眼皮都没抬地说了句:
“看吧,我就说她什么都听我的。”
“牛牛牛,还是你牛逼!”大家纷纷附和。
但紧接着就有人说了:“听说宋婉当初还是A大校花,没成想变成了你的舔狗。那既然她什么都听你的,你让她做我女朋友,成不?”
说话的人牙齿又黑又黄,面色猥琐,手臂上还有大块大块的不知道是烧伤还是刀伤的疤痕。
我一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正要发作,却鬼使神差地想要先听一听骆温的回答。
顿了两秒,他微笑着抬头,说:“当然可以了,宋婉,你喜欢我,你的一切就都是我的,我让你跟别人在一起,你也不会拒绝吧?”
你也不会拒绝吧?
就因为这句话,我像个佣人一样为他跑前跑后,他生病了我照顾,他失恋了我安慰,他跟人打架我去道歉……不仅闺蜜,连我都恨极了自己的懦弱无能,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他干干脆脆离开。
可每当我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了,他稍微放低身段对我笑一笑,哄两句,我又会瞬间缴械投降。
因为我真的很贪恋,骆温给我的那一点点温暖。
2.
长得漂亮的女孩在哪都会受到优待。这句话简直是荒谬至极。
学生时代,就因为班里不学无术的女孩子心仪的男神多给我说了两句话,我就放学后被人捂着嘴巴拖到厕所,凉水兜头,巴掌扇脸,拳打脚踢……这些都是实实在在落到我头上的。
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长成这副样子好贱啊!”“看你恶心的,一见到男人魂都没了,这么欠x啊!”“装腔作势,也就那些男的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无数个被欺凌后独自回到家的夜晚,我都不止一次想要拿刀自残。
当年妈妈也是因为长得漂亮被亲戚拐卖了嫁给爸爸,她坚持不懈地出逃成功后就再也没回来。
如今我也走上了她的路,美貌带给我们的,从来都不是优待,而是罪孽。
爸爸因为妈妈的离开,把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了我身上,他经常会在喝醉酒后恶狠狠地抽打我,一边打一边用各种恶毒尖刻的词语羞辱着我和妈妈;奶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邻居也都总拿一副令我十分不适又恶心的目光打量着我,几次三番想用一点点糖果骗我去他家……
没有人能体会,在公共澡堂洗澡的时候,突然窜进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他听声音像是喝醉了,却依旧能精准地走到你前面,蹲下,把脸贴在地上,目不转睛地往里看……
我在这样的环境里胆战心惊地长大,这种日子直到高中考出村子,去镇里寄宿学校住宿,才算是暂告一段落,回首过去的阴暗童年,没人带给过我温暖,我从未被爱过。
而高中,我本以为我的人生会重新开始,我会苦尽甘来收获阳光,可我的少女时代,却又是像阴沟里的老鼠,湿淋淋的,散发着恶臭的味道。
遇见骆温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温软的午后,中午教室没人,我便偷偷来自习,恰巧在走廊里和他迎面走去。
他那时候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格外清亮,散发着洗衣液味道的白色短袖上涂抹着金灿灿的阳光,那时候的他,浑身带光。
面对面走来,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略微垂目看了我一眼,但没说什么就走过去了,可就是这一眼,就让我惊鸿一瞥心跳不已了好久。
他是那种面容干干净净的男孩子,性格张扬不羁。
我本以为我们就是这样的恰巧经过对方的全世界,没成想,第二次见面会来得那么快。
3.
“呵呵,别的人都不会做,就你会!全班就你聪明就你学霸!”
一巴掌狠狠甩在我的脸上,我还没哭,对面的女生却是带上了哭腔。
她叫林静,是班里考前三的好学生,数学成绩优异常常满分,被老师寄予重要期望。
而今天不过是她上课没回答下来问题,老师不高兴地说了她两句,转而让我解答,我答出来的时候林静用一种十分怨毒的眼神狠狠地看着我,她动了动嘴巴吐出几个无声的字。
别人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我对这几个字有着条件反射的惧怕。
她说的是,“放学后,厕所等我。”
老师也不会想到吧,素来乖乖女好学生的林静,也会担心被孤立而和班里的小混混们混在一起,而且打起人来更狠。
她不仅是在打我巴掌,还用指甲划我的脸,恨不得直接将我毁容了掐死。
“对不起。”我已经学会木然地道歉,不管事情谁对谁错,总之我都该为此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他已经对我失望了,以后他最得意的学生就是你了!就是你了!”林静的哭声越来越大,她红着眼睛像电影里的女鬼一样狠狠地撕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撞,“宋婉,抢别人的东西这么有趣是不是?从前她们欺负你我还有点可怜你,现在我觉得,你就是该死,你该死!!!”
这话说得倒显得像是我的不对了。
她说她从前可怜我,那我为何从没见过她的可怜,至于抢别人的东西,我竟不知,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该是别人的,我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头皮上一阵滚烫的液体缓缓流下,火辣辣的疼,但我早已学会想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痛过那几分钟就不会再痛了,再深的伤口也总有愈合的一天。
骆温就是在我即将昏迷过去的那一刻出现的。
厕所的大门被人“哐当”一下推开,摔在墙上发出惊人的声响,林静和她的两个伙伴慌了,一边挡住我一边厉声道:“你干什么,这里是女厕所!”
骆温冷笑了两声,直接大步堂皇走进:“老子他妈的今天还真就进了!欺负人有理了?”
他单手将扫地阿姨用来涮拖把的水桶举了起来,她们三个尖叫一声欲往外跑,正好中骆温下怀。
我只感受到一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他毫不留情地将污黑的水泼向那三个女生,水桶轰然落地的声音竟让我感到出奇的好听。
“你打女生,你不要脸!……”气势已经半分不再,林静的声音颤抖,带着浓浓的恐惧。
“是,我不要脸,我这种人还要什么脸啊你说?”骆温笑眯眯地蹲下,拍拍林静的头,声线放低,“从今天开始,后面那个,我罩着了,再动她一下,你们试试。”
林静三人落荒而逃。
“谢谢你。”我正要自己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骆温已经先行一步将我扛了起来。
他确实从不会绅士,每次抱我都硌得我生疼,但他的身体异常温暖。
“同学,你这是?”我的呼吸在颤。
骆温看了我一眼,嘴角又挂上了那么不羁的笑容:“带你去校医院啊笨蛋,血都流这么多了,不包扎等着被感染?”
从前被人怎么对待我都没哭。
而就在那一刻,我实在是抑制不住眼眶里酸辣的东西,把头埋在他臂弯里哭了……
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我将他视做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在经年累月里给了我无可替代的依赖,这种感情真的很难割舍。
有他在,我逐渐过上了正常学生的生活,大家都知道我是校霸骆温的人,没有人再敢找我的麻烦,我得以顺利地度过我的学生时代。
4.
虽然后来事实证明他单纯是早就看林静几个人不爽,救我也并非因为我是我,换任何一个女生他都会挺身而出,但我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骆温不学无术,是学校里有名的问题学生,大学靠家里塞钱读了个合资大学,他仗着有个有钱的爹,抽烟打架,寻衅滋事结交狐朋狗友……
他有万种不好,可我就是爱他,不管我身边后来出现了多少优质男青年,我也坚定不移地只爱他一人。
爱到愿意包容他的一切,爱到我会省吃俭用一个月,每天只吃一顿饭,就为了攒钱买车票去见他一面;爱到在他宿醉时不眠不休地照顾他,哪怕知道他是为了别的女孩;爱到就连他酒吧临时交了女朋友去开房,安全套都是我送上去的。
骆温是个十分花心的人,在他身边的女人从来都不超过三个月,只是这次好像有些不同。
我定睛看了看,躺在他怀里的人好像并不是什么公主小姐,而是,他的初恋女友,姚可可。
我还记得他们在一起的开始,是姚可可穿高跟鞋崴了脚,骆温临时让我把鞋脱下来给他,他上前英雄救美。而我光着脚,在泥泞坑洼的沙地上独自走回宿舍。
平心而论,姚可可长相一般,身材一般,脾气也算不上好,但骆温就是喜欢她,对她念念不忘。
我不知这是因为男人普遍都有初恋情结还是什么,总之在姚可可和骆温大学在一起后,他们分分合合多次,我目睹了全过程,我发现,仿佛只有她能牵动骆温的情绪。
也只有她,能让一个张扬恣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变得敏感暴躁,患得患失。
几年不见,姚可可似乎瘦了些,也变白了,看起来小小的一只,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
她也一同发出取笑我的声音:“小温,你说你坏不坏啊,你拿人家当小弟,可她拿你当宝贝,这都愿意为了你牺牲自己了,以后会不会为了你——”
话头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我看到骆温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加重语气半带威胁地眯着眼睛道:“可可,这可是你说的,只要她做你表哥的女朋友,你就跟我复合,你不会反悔吧?”
“当然不会。”姚可可像一条顺滑的鱼一般钻进了他的臂弯,“小温你也别担心,我表哥这个人虽然暴躁了点,但他本性不坏的,只要小婉肯用耐心和爱感化他,他以后肯定会很疼她的。”
骆温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抬头瞥了我一眼:“宋婉,你会答应的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一点一点冰冷下去。
不知是谁趁黑捏了我的肩膀一把,我的身体迅速像炸了一般,有种被毒蛇缠绕的恶心与黏腻感汹涌而来。
我努力克制自己保持理智,可手指依旧抖得厉害,我拼命控制自己不去回想过去那些在黑暗的角落里、被无数双手欺辱的记忆,下嘴唇已经被我咬出了血,我的视线朦胧一片,看着恍惚里一身纹身向我走来的男人,我终于是失控地夺过一个酒瓶狠狠摔在了地上。
“别碰我!”
5.
包间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我已经大脑空白一片,隐约看着就连骆温都变了脸色霍然起身,“宋婉,你在干什么?!”
“别碰我!我说了你们都别碰我!别碰我!!!!”
我的脚底传来钻心的剧痛,手腕越来越抖,一瞬间一种令人恐惧的窒息感像是潮水般淹没上了我的胸口。
姚可可显然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叫道:“小温我好害怕,宋婉是不是疯了!?”
于是骆温,立即冷冰冰地对我下达命令:“宋婉,快给我住手,吓到可可了!”
所有人都在逼我,我几乎要崩溃。
就在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将碎瓶片攥得越来越紧的时候,门被人踢开了。
我被人打横抱起,一个很温柔又镇定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哄,“别怕,我来了。”
出门的那刹,我似乎听到骆温在叫我名字。
只是这次我没有义无反顾地留在他身边。
6.
我目光空洞地看着医院病房的天花板已经有足足一天了。
骆温不仅自始至终都没出面,甚至连微信问候都没有一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此刻应该还在怪我,怪我在他最爱的人面前毫不留情地砸了他的场子,破坏了这本该美好的复合之夜。
真是可笑啊。只有这次,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我才终于肯承认我自己的可笑与无能。
他知道我最怕什么的,我抗拒除他之外任何男人的肢体触碰,可他还是将我曝晒在这无尽的屈辱与阴暗之中,我把一切都给他,到头来在他心里,竟然半分重量都没有。
“傻,爱错了人及时回头,傻丫头,你的人生还很漫长,没必要为了这么个人让自己受罪。”
坐在病床前的女人,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轻柔地跟我说话。
这是我当年一去不复返的妈妈张素琴。十几年前狼狈从小山村逃走的她,如今因为嫁给了富豪,摇身一变成了阔太太,她良心发现找到了我,我也就顺理成章成为一个身份隐秘的千金小姐。
或许美貌也是有用的,但大部分时候如果一个人的运气实在太差,美貌只会成为推她入深渊的手。
其实我真的很佩服张素琴,她似乎完全摆脱了昔日的阴影,可以用一种大方而坦然的姿态面对自己的过去,那些不堪的过往似乎对她造不成半点伤害,而至于我,却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也该庆幸,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把我当做她那不堪的前半生中留下的污垢,在她拥有了崭新的生活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我,且以委婉间接的方式,安排我进了她的公司,秘密关照了我好久才与我相认。
“我知道。”
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揉揉我的头发:“在公司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妈都给你赵叔叔打好招呼了,让他多在公司照顾着你点,你得好好工作,女人啊,还是事业最重要,别的都是假的。”
是啊,别的都是假的。
我本以为伸手拉我出深渊的人,最终却再一次要亲手送我回到那个地方。
“丫头,放下一切尊严去追逐一个人的身影久了,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卑微,而另一个人理所应当地体会着你的付出与牺牲,你只会在他的眼里越来越轻贱。”张素琴叹了口气,起身去给我倒水。
静默中,她突然道:“昨天把你带回来的那个小伙子你感觉怎么样,他叫俞珩,你们昨天白天还在谈合作呢。人家家境也好,学历也高,长得还帅,我觉得对你也有意思,要不你俩接触接触试试?”
事实上昨天晚上被他带出门后发生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有关他的影像在我的脑海里也只是残存着模糊不清的几个片段,但我还是舔了舔嘴唇,说:“好啊。”
反正骆温也不需要我留在他身边了,反正,他现在于我,像是新的深渊。
7.
我本是随口答应一句,可在张素琴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俞珩后,他似乎意外地惊喜,当天夜里就跑来医院怀里抱着满满当当的玫瑰花,在所有人惊羡的目光下,郑重其事地交给我。
于是我跟他交往了。
由于我事先声明我抗拒一切肢体接触,他说他尊重并表示理解,我们也就一直相安无事。
俞珩确实是个很温润有礼的翩翩君子,各种细节都能看出他是个很有耐心又很温柔细致的人。
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宁静舒适,他从小都生活在充满温暖和阳光的世界里,他从不缺少爱,也从不吝啬给予别人爱。
可不知怎的,面对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我却总是,打不起任何精神。
遇到骆温是在一个月后,电影院散场,走到门口,俞珩正习惯性地将大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突然感到胳膊一紧,抬头便看见骆温铁青的脸色。
“好啊宋婉,一个月不联系我,原来是有了野男人!?”
俞珩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从我胳膊上拿下,冷冷道:“公众场合侮辱女性,这位先生请你自重。”
彼时俞珩穿着一件米白色大衣,一举一动像是韩式男主风度翩翩;而骆温穿着他惯常的黑色冲锋衣,言语粗暴神色狰狞,倒像是个寻衅滋事的黑社会。
不知怎的,我居然就当场笑了出来。
骆温用一种很晦暗的神色注视着我,他指着俞珩,问我:“宋婉,告诉我,这就是你一个月没来找我的原因?我要听你说。”
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联系过他了啊。
我还以为只有短短几天。
看来放下一个人也没有想象中的困难,替换永远比删除更管用。
我忍不住有些怜悯骆温,他是怎么觉得,我会永远不计较任何得失、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任他作践的呢?
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可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不是我所偏爱的对象了。
“回答我!”骆温的声音一瞬间加大,俞珩将我拉到他身后,就在下一秒,一串高跟鞋的声音急匆匆跑了过来。
是姚可可。
她手里还捧着一桶爆米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慌与怨恨。
“小温,你不是说去买包烟吗,怎么跟她在一起?”
骆温目光闪烁了一下:“恰好碰见。”
“是吗?”姚可可还是狐疑地看着我们,紧张地说,“小温,你别忘了,明天你可是得陪我去医院……”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就在这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她怀孕了。
进展很迅速嘛,一月前两人才复合,这就怀孕了。
我看着骆温,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恶心感。
“我当然不会忘记,放心,离她远点别脏了你。”姚可可的突然出现让骆温的神色松动了些,他退后两步将姚可可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动作里流露着不经意的温柔和关切,但看我的眼神依旧是满满的厌恶。
“宋婉,你真让我恶心。”
我淡淡地回复:“你也是。”
骆温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说他,他习惯了我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也习惯了无论对我怎样我都毫不在意的委曲顺从,独独不能习惯我会这样也对他说出难听的字眼。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愣了两秒突然开始大吼。
绅士的俞珩立即做出防备的姿势将我挡在身后,他正要开口,我已经是带着笑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骆温你,真叫我恶心。”
那天的最后,我甚至在骆温歇斯底里抓我手腕要我再说一遍的时候,硬生生打了他一个巴掌。
骆温,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这样对我,事实证明,离开了你我也能活下去。
8.
我本以为一巴掌能打断我们过去的所有过往,却没成想,让骆温像是转了性般变了一个人。
从前跟在他身边时,他偶尔会用一种让我捉摸不透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小婉,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我一直不明白,我一无所有,在阴沟里生存,任人欺凌,可他是学校有名的富二代,又有很多小弟,被霸凌的情况根本不存在,有着这样截然相反的生活环境,他又怎能说和我是一类人呢?
我现在大概明白了,我们相像的,大概都是热衷于穷尽一生都在追逐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你俩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睡过了么?”
“你也会像之前对我一样讨好他么?”
他开始在夜里像变态一样纠缠我发送上百条消息。
我逐一将骆温的联系方式送进黑名单,那些恶心的文字几乎要让我干呕出来,我越来越懊悔,自己从前怎么就那样瞎了眼,看上这么个东西。
可冤家路窄,不久后我独自去医院换纱布,竟然再一次碰见了姚可可和骆温。
多日不见骆温似乎沧桑了许多,下巴上满是胡茬,眼底青黑,也不顾及别人的看法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闷头抽烟,与昔日光彩熠熠的少年判若两人。
姚可可就在一旁一边哭着一边捶打他:“你还抽,你就不能像别人的老公一样给我去买点吃的喝的啊,我这还怀着孩子你就抽烟,你真不为我和孩子着想啊!”
骆温铁青着脸任她推搡,一言不发。
我压低帽子快步走过去。
俞珩的朋友在这家医院里工作,他提前打好招呼,我便直接去找这个医生。
我如往常一般选择避开人群多的电梯,独自去爬楼梯,就在我爬了两层后,寂静的拐角处,出现了一抹斜倚在栏杆上的身影,依旧是穿着那件黑色的冲锋衣,侧脸轮廓硬朗,下颌线绷得很紧。
与从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桀骜不驯的样子截然相反的是,他的眉头紧锁,望向外面的眼神空洞。
我正要掉头离开,身后却响起了他的声音。
依旧是那么熟悉,但却加了几分急迫的小心翼翼。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能不能看看你?”
不再是上来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怎么不来找我”,话语委婉到把自身的姿态放得很低。
我从未见过骆温这样对我。
我没回应,继续下楼,他三步赶上来堵住我的去路,伸出的手似乎想要抓我胳膊,却最终还是握了握垂下。
骆温哑着嗓子道:“对不起,你别走,我不碰你,别走行不行?”
他的声音在颤:“这段时间里,我想你想得几乎要疯掉,小婉,让我看看你,行不行?”
他说他想我,这多么讽刺啊,就像个笑话。
我在他身边的时候被弃若敝履,如今我离开他了,他身边也有了他一直深爱的女子,他翻过头来说想我。
他的想念,他的喜欢,就是这样一文不值的吗?
看着骆温恐慌的表情,我慢慢道:“骆温,你现在好歹也是孩子的父亲了,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对一个人失望到极点而彻底死心,就没有力气再去歇斯底里,反而会变得出奇平静。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知道这件事,目光更加闪躲,但还是颤声道:“你不来找我,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小婉,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这次我是直接笑出声了,“骆温,首先,是你不要我的;其次,我现在正和俞珩交往,就是你上次电影院见到的人,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请你离我远一点,谢谢。”
他沉默着看着我,似乎想要分辨我说这话到底是在气他还是真的。见我也目光平静地和他对视,他一脸吃痛地倒退两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不可能的,你跟他在一起一定是为了气我,一定是!!!”
骆温突然大叫了一声,旋即快步离开,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我看着他仓皇的背影,竟第一次心底波澜不起。
我继续一言不发地上楼,路过楼梯间时好像看到了一个有些似曾相识的身影站在角落里抽烟,我有些近视没有看清,又加上跟医生约好的时间快到了,我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走进门诊室的时候,我似乎隐约听见了后面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应声回头,人头攒动的医院走廊,都是陌生而匆忙的脸孔。
是我幻听了,还是、真的有谁在叫我呢?
9.
“结束了吗,我去接你吧?”
俞珩依旧是那么体贴,他做事之前总会询问我的意见,可我一如既往客气地回绝了他。
“没关系,我想一个人走回去,顺便买点东西。”
在他面前我可以做自己,因为我不担心他离开我,他走或不走,于我而言,真的没什么所谓。
但俞珩总是用他包容我一切的耐心与温暖诠释着他对我的认真。
“小婉,其实,你可以试着拿我当一下自己人的。我也想一直陪着你,你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知道了,谢谢啦。”
其实我很害怕听到俞珩说这些话。
因为这些话总会让我不受控制地想到从前追逐在骆温身后、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那时的我也总是对他说这些,以至于骆温笃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
我叹了口气,提着包走出医院。
医院到公路有一段幽静的小树林,一般人都会选择绕道走大路,可我总是习惯性地避开人群,正当我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感到脚下一滑,我只是稍稍歪了下身子,一双十分强劲有力的大手迅速撑住了我。
与其说是扶,倒不如说这双手是在禁锢我,因为他的力气真的大得吓人,掌心滚烫。
“不用了谢谢,我可以——”
我尝试着抽手没抽出来,无奈之下抬头时,却撞见了那张令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脸。
十几年前那个佝偻着身子、浑身骚臭试图拿糖引诱我去他家的邻居老光棍,如今却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老了很多,脸上便是沟壑皱纹,眼底也浑浊不堪,可他那看我的眼神,却是与从前如出一辙的恶心!
“小婉,是你啊,果真是你,我说当然你怎么不给伯伯说一声就一言不发去上高中了,害得伯伯想你想了好些年……”
他痴痴地看着我,口沫乱飞:“你说咱俩今天又见面了,这是不是一种缘分?走,去伯伯那喝两杯,我刚进城打工,哎不对,看你这行头你如今应该混得不错啊,走走走去你那你请我……”
“放手!你放开我!再不松手我就喊救命了!”
常年在农村干活的他力气是惊人的大,眼看着他就要将我往树林深处拖,强烈的晕眩感与无力感再次袭来,我拼命咬住嘴唇用疼痛使自己清醒,可耐不住他力气实在太大,他甚至要直接将我抱起扛在肩上!
“救命啊!你这是在犯法,你会坐牢的!救命!有没有人救我!!!”
我的四肢都被他牢牢钳住,我发出绝望的哭喊,可这哭声在他看来仿佛是刺激他的兴奋剂,他的眼底一片猖狂的猩红,按捺不住将嘴巴往我脖子上凑:“别叫了,我是你长辈我能对你做什么?你怎么这么香啊,来给伯伯闻一闻,用的什么好东西……”
就在我以为自己彻底完了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旋风一般地冲了过来。
他对着老光棍就是一拳,勒着他的脖子迫使他松手与我分开,“你他妈在干什么,找死!?”
是骆温!
一如当年,他从天而降,将我从最绝望的深渊里硬生生拖了出来。
我已经极度恐惧到窒息,嘴巴里全是血腥的味道,骆温看我的一瞬间身体猛地一颤,眼底翻涌着惊风骤雨。
他哑声道:“他伤了你。”
我已经踉跄着倒退两步,后背死死贴在树上不让自己滑下去,他很温柔地看着我,像是在低哄:“乖,把眼睛闭上。”
下一刻,一件散发着淡淡烟草味的外套抛过来将我完全笼罩,我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听到前面不远处发出一声咆哮,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打斗声便在我周遭响起。
一下又一下,两个人应该都是使足了力气,时不时就会听到有人轰然倒地的声音,我无法判断骆温和那个人谁更厉害一点,只能听到那个人恶狠狠的咒骂,骆温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我紧紧抓着衣角,依稀听着这打斗声好像离我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个人在叫我名字,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俞珩怀里,他很焦急地看着我,一边不住地催促司机加快速度,我的脑海里有万种疑惑,却没有力气问出口,俞珩红着眼睛对我说:“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我要是过去晚了,你怎么办?”
打电话?
我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啊。
我眉头皱得更紧了,落在他眼底却是让他十足地心疼,俞珩将我拥进怀里,下巴轻轻贴在我的头顶。
“小婉,我们结婚吧,我会用后半辈子去弥补你心里受过的创伤,给我一个几乎照顾你、保护你,好不好?”
10.
骆温消失了,他再也没从我的世界里出现。
我猜测,既然俞珩能成功把我带出来,那最后胜利的应该是骆温吧。
张素琴只说这一切都由她处理,那么恶心的事我就不要过问了,我便答应了。
某一天,我正在医院打点滴,骆温的发小陈宇突然来了。
他沉着脸将一篮水果放在地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老骆被绿了,你知道不?”
“什么?”无论是陈宇的出现还是他上来就不着调的这句话都令我十分意外。
陈宇重重叹了口气,说:“那小子是真的傻啊!”
“姚可可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那女人就是当小三被人始乱终弃了想回来找个接盘侠,老骆是对她心生愧疚,所以接纳了她,又加上……那个晚上,他被她灌了酒,以为两个人发生了关系,这才意外地喜当爹。”
心生愧疚,所以不加辨别地相信对方的话,这大概就是骆温深爱一个人的表现吧。
我只是冷笑。
陈宇看穿了我心底的想法,他凉凉道:“你别以为这事就是他傻,后来他陪姚可可去产检,医生悄悄给他说这孩子八成不是他的,可他还是接盘接下了,就因为他一直对姚可可心里有愧。你知道是什么愧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冷冷地说,陈宇一下子站起来,他对我的态度气得不行,却还是不得不咽着气好声道:“因为骆温的心,自始至终就不在她那啊!他全部的心,事实上都只给了你一个人!”
“宋婉,老骆最害怕的就是这么多年你之所以留在他身边,只是因为他能保护你,他真的害怕,如果出现了新的人,你会不会就抛弃他了。他是真的害怕,你所说的喜欢他,事实上只是连你都分不清的依恋!”
“我知道你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可骆温也是啊,他甚至童年比你还要凄惨得多!你只是差点受到侵害,可他,一个爹娘早死的孩子,被一个变态男人收养,那变态看似把什么好东西都送到他面前,实际上……”
陈伟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大大咧咧地擤了把鼻涕,苦笑道:“宋婉你知道吗,你总是自轻自贱,觉得自己处处不好,其实在老骆心里,你是最完美最圣洁的存在。他说他第一次见你,是在一个午后,你在学校的银杏树下捡树叶...”
陈伟似乎是不愿再复述那个场景,停顿了一下才又道,“那时候他就开始喜欢你了。喜欢到,最开始的时候为了跟你偶遇一次,他很可笑地拉着我一上午跑八回厕所,你真的以为他第一次救你是偶然路过吗?”
“可他内心其实非常自卑,他看起来什么都满不在乎,他看起来总是玩世不恭是走哪都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可只有我知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人再能比他对待感情认真了。这些年来,他是做了很多让你难堪的事,可你知道吗,其实每次,只要你能表现出一点点的,嫉妒、或者不满的神情,让他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他就会不顾一切奔向你。”
“宋婉,我也不是在责怪你,我就是感叹,你俩是真他妈倒霉啊,这些年我们外行人都看得门清,怎么说也说不透你们……就是遗憾吧,错过的,终究还是错过了。”
陈宇的话无异于原子弹在我荒芜的心上炸开了惊雷。
我和骆温相处了这么多年,他的事情,我居然是一概不知。
“那,骆温呢,他现在人在哪?”我的呼吸有些吃力。
陈宇摇摇头:“你都快结婚了,这些事就不该你管了。他走了,离开这座城市了,他让我给你带句话,祝你幸福。宋婉,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比骆温有福气。”
11.
张素琴好像经历了年轻时那些事后对什么都是看淡风云波澜不惊的样子,她很笃定地要我向前看,相信一切都会过去,坏人一定都会得到最重的惩罚。
承她吉言,那个老光棍被判了重刑。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她为我请到了最好的律师,还是,他真的犯下了不可挽回的罪孽。
我希望是前者。
因为后者,意味着骆温……
我闭上眼睛。
我和骆温就像是两只刺猬,一个浑身长满了刺,一个心里长满了刺。
这样的两个人,靠近便是遍体鳞伤,让彼此都是一身血。
12.
我跟俞珩订婚了。
在此期间我有试着去打听骆温的消息,可都一无所获。
陈宇那天来找完我后便出国了,大着肚子的姚可可更是不知去哪。
好像与骆温的相识就是一场梦,一场不知何年的梦,他在一个午后猝不及防闯进我的世界,又同样在一个午后,茂密的树林里,稀疏的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肩上,那句,“乖,闭上眼睛。”仿佛就是我俩最后的告别。
或许陈宇说的没错,我对骆温的感情,确实有很多依恋的成分在里面,但喜欢是真的,不舍也是真的。
到了现在,放下是真的,难忘也是真的。
因为我身边出现了我更应该珍惜的人,有时候看俞珩,就像看到了曾经的我,那么恳切而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
他真的在兑现自己的诺言,用自己来弥补我生命的残缺,给我极大的治愈与温暖,让我不再抗拒这个世界,愿意尝试着打开自己,迎接外面的阳光。
在他谨慎地将做好的饭端上桌子、尽量不碰到我时,我终于是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辛苦了。”
我告诉自己,我绝不能再伤害一个这样的人。
不知不觉间,我好像,对俞珩也有了更多的喜欢。
其实喜欢是可以培养的,先婚后爱也不是一种无奈,是给自己和对方多一分对未来的惊喜。
但合不合适,却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骆温,其实上天给过我们机会的,只是我们,都太过怯懦敏感,没有好好珍惜。
13.
跟俞珩结婚有半年了,期间我们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骆温的下落,可茫茫人海,他却像是凭空销声匿迹了一般,杳无音信。
某天,突然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邮件:我很好,别担心我。
里面有一张照片,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银杏树叶,在地面撒上斑驳的光影。
我鼻头一酸,回忆了一下陈宇口中的那个午后,大概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天,我在电脑面前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关了邮箱,没有给他回信。
知道他平安,我想这就够了。
很快我意外怀孕了,摸着肚子里充满生机的小小的生命,我感觉到一种很难用语言能表达出来的欣喜与惊讶。
他(她)在我的腹中活动,对外界充满了好奇与期待,他(她)是单纯而一尘不染的,我愿意把自己的一切奉上,守护一生。
为人母,居然是这样一种甜蜜又让人期待的感受。
我寸草不生的心,因为爱,被一点点填满。
我会让我的孩子,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同时教他(她)去爱别人,真诚无私地坦露自己的心声,我希望世界上能多一些俞珩,少一些,骆温和宋婉。
我还在期待着,或许有一天,我能在街上,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黑发黑眼、眉目不羁的少年,他像一阵风似的从我面前经过,那我一定会看着他的背影,衷心地说一句:
骆温,你也值得被无条件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