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明珠

嫁与夫君的第五年，我已流干了眼泪

我是深海里的鲛人，夫君救我性命，我落泪成珠，助他金榜高中

他中了状元的喜讯和要尚公主的锣鼓一道而来

我用尽力气，千里奔赴，只为了诀别

他却挽住公主的腰肢，纵马从亲子的腿上跃过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李郎的高头大马和贺喜的锣鼓喧天到我屋前时，我正在喂鸡

隔壁的宋大娘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柳蒌，急道你郎君高中了状元，你还不快快洗净了手，准备入京

稚子琼山从屋里懵懂跑出，娘，什么是状元

我喜不自胜，抱着他一味地哭，却流不出眼泪

我本是东海里的鲛人，那年夏连月大雨，东海暴涨，我搁浅在沙岸上，变成一尾小小的鱼儿

鲛人离水则亡，我只能徒劳用尾巴拍打快退的潮水，奄奄一息

将死之际，是李郎把我抱回家中，养在缸里

小鱼儿，你若是有灵，就保佑我早早高中，不愧亡母之志

他在我的缸前虔诚拜了又拜，我心里好笑，我只是小小一尾鱼儿，哪里有那样的神通呢

但我确实有灵，我鲛人一族，落泪生珠，能化晶莹剔透的宝珠，价值百金

李郎日日在我的缸子旁读些圣贤书，日子却过得越发捉襟见肘

他父亲早亡，母亲又重病而死，每日替人写些大字聊作生计，常常连鱼食都喂不起我

一日，他窘迫地掰了自己的馒头喂我，向我再三道歉，小鱼儿，你莫要生气，我如今……实在是力不从心

他自己饿得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我笑他痴傻，自己都活不成了，还惦记着一条鱼

终归是于心不忍，我怜悯而落泪，凝成宝珠，蹑手蹑脚地放在他桌上

他醒来果然欣喜若狂，小鱼儿，我梦见王母相赠宝珠，她说他日我必功成

我轻嗤，在缸里团成一团睡去，哪有什么王母，什么梦境呢

只是我略施小计，让他坦然相受罢了

但他的窘境岂是一颗宝珠可解的

笔墨要钱，吃食要钱，冬日的衣服，先生的束脩，处处都要钱

他很快又落得没有饭吃的地步

却还愿意养着我

我鲛人一族最是知恩图报，李郎救我性命，我不能看他穷途末路

于是我在他面前化成人形，赠予他宝珠数十颗

李郎大惊，才知他救回来的小鱼儿原来真是有灵性之物

他跪在我身前磕了三个响头，神仙之恩，对我如同再造，有朝一日我一定投桃报李

我哪里需要他投桃报李呢

我濒死之时，是你相救，我本是来报你的恩

东海泛滥，是我命中一劫，他助我渡过此劫难，我方能修成人形

我无以为报，便留在他家中，为他操持家务，缝补衣裳

年深日久，我们竟暗生情意

不知从哪一日起，我习惯了为他剪去烛芯，听他的酸儒章他对我也时时脸红羞恼，不敢直面

我好奇问他你为何避我

他答避我心中情

我久居东海，不识人智

是他开我心窍，启我灵智

物而有情，便不为物所幸他亦心悦于我，与我成婚

红烛成双，他眉目柔和如画，清俊的脸上泛起红意他挑起我的盖头，吻我额头

娘子，我必金榜题名，许娘子富贵安稳一生他看我真挚而诚恳，眼里浓情蜜意

我是鲛人之身，又岂会贪恋人间富贵我只是感念他不嫌我身有妖异，待我千般疼宠

娘子是什么，我便爱什么娘子有心有情，好过千家女子

李郎，你爱重我，我便爱你，若有一日你负了我，东海万里，你再也寻不到我

他眼中慌忙，发下毒誓，此生若是有负明珠，就要我不得善终，含恨而死

婚后一年，我们有了孩子

琼山玉雪可爱，与他的爹爹长得很像

起初我担心他承了鲛人血脉，好在随着他年岁渐长，眼泪也不能成珠

我心里高兴，鲛人之苦，我的孩子不用承受泪落成珠，每一滴泪都是鲛人寿数所换

所以鲛人命薄，往往年少而夭

李郎不久上京赶考，路途千里万里之遥，我与琼山不能相送

他走时，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呱呱啼哭

李郎不舍地与我道别，娘子，等我回家

这一等，就是四年

四年里，为了他的衣食和路费，也为了我和琼山的生活，我流尽了眼泪，换得宝珠卖钱

所幸，他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