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陈卫国拧着眉头重复了最后这个字。
目光停在我身上,然后自嘲地笑起来:
“林佳音,为了钱,你是一点不忌讳啊。”
是了,在他记忆里,我还是那个举着淬火钳追打流氓的女工,是能徒手拆装机床的“铁娘子”。
不知是谁的瓜子壳吐在我的脚边。
“林师傅上个月不还帮搬运科扛麻袋?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我强忍着眼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在外面挣外快,总是要卖卖惨的……刚才也是跟李老板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你说是吧,娟子?”
娟子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陈卫国却轻蔑地哼了一声:“林佳音,你还是这么的不知廉耻,为了钱什么都能编,什么都能做!”
这时,他口袋里的大哥大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然后接通了电话,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说道:
“雪梅,怎么了?……”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和鄙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币,扔在我的脚下:
“既然这么想死,我就大发善心赏给你买块坟!”
娟子扑过来要撕,却被我拦住。
我捡起那些纸币,一张一张的数着,笑得涕泗横流:
“娟子,你看,一千零七十三块八毛!”
“陈厂长多大方阿,一顿酒就让我挣了那么多钱!”
娟子紧紧地抱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佳音,你这是何苦呢?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让他这样糟蹋你?”
其实我始终不明白什么算糟蹋,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算是糟蹋呢?
就像当初,陈卫国去深圳学习,我为了一张自行车非要嫁给烧锅炉的瘸腿老张。
他不管不顾地就回来,哪怕摔断了腿,都一定要亲口问我。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说我糟蹋了他。
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我这病左右是治不好了,与其在最后的日子里苟延残喘,还不如走得体体面面。
我真的给自己买了一块坟,就在父母的坟旁边。
这样,以后我也算有个归宿,到了那边,也有人陪着我,我就不用再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回厂那天,天上下着冻雨,冷风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刚走到厂区门口,就看到公告栏前围了一群人,那里贴满了我的照片,每一张都配着不堪入目的文字。
泛黄的照片里,我裹着皱巴巴的工装蜷在厂招待所的床上,前生产科的王科长腆着啤酒肚站在床头,一脸猥琐的笑容。
这个因作风问题提前退休的老家伙,去年死在了锅炉房的爆炸事故里,现在却成了全厂同情的“受害者”。
而我,则成了人人喊打的“破鞋”。
“不要脸的骚货!搞破鞋搞到厂子里来了!”
“这种女人就该拉出去批斗!”
“听说她还跟那个香港老板有一腿呢,真是丢尽了我们厂的脸!”
……
各种各样的谩骂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像一只过街老鼠,低着头,捂着脸,狼狈地逃离了厂区。
车间主任把停工通知拍在铣床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把我吓了一跳。
“林佳音,你先回家待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等工会调查清楚再说。”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我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厂里是容不下我了。
也好,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不用再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不用再面对那些异样的眼光了。
娟子忍不住问我:“佳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个王科长,还有那个港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苦笑了一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谁会相信呢?
“娟子,别问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只想……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
我给赵雪梅家打了个电话:“我想跟你谈谈。”
赵雪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谈谈?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我现在可是厂长夫人,忙得很!”
我深吸了一口气:“厂门口的茶馆,你不来,就别怪我把你的事都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