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的火车站都会配备警察,但一个人还是少走火车站旁边的夜路。
曾经有个案子,人在火车站附近被杀害。
车站附近的居民都看到他倒地不起,报了警。
结果警察到了现场,沿铁路追了30里才把人追到。
抓捕到潜逃多年的逃犯让我对案件侦办又有了更深的理解:所有的线索和机会都来自看似和案件没有联系的细节。之前我在侦办案件时随着固定的模式去思考,机械化地办理,从侦查到抓人,再到逮捕起诉,从来没有去注意案件背后的故事,而往往这些故事才是一个案件发生的根源。
当你对案件深入地进行剖析之后,你会发现,有些事情并不像被害人说的那样,也不像嫌犯说的那样,真相往往掩藏在更深的地方。之前我们对真相的发掘仅仅是为了达到惩戒犯罪的目的,但现在我知道,对真相的发掘是对案件的一份责任,也是让自己知道在侦办的每一起案件中,正义的天平究竟该倒向哪一边。
有时候,犯罪的人不一定是坏人;同样,被侵犯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那一年我们抓获潜逃八年的逃犯是在夏天,这个案件也是发生在那个夏天。
那天我睡得比较晚,感觉自己还没睡着就接到了电话。分局值班室告诉我发案子了,在火车站附近。我走出家门的时候看了一眼表,凌晨三点。这时候是城市最安静的时刻,大街上空荡荡的,连出租车司机都找地方休息了,沿途大街上的霓虹灯也熄灭了,偶尔能看到高楼里零星一两个房间亮着灯。没有它们的映照,路灯孤单地发出暗淡的光。大街上的昏暗令人恍惚,一阵风吹过去,好像熟睡的人发出深沉的呼吸。
我到现场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警车,红蓝闪烁的警灯在漆黑的小巷里格外刺眼。我看到两个警察正在拉警戒带,正好其中一个我认识。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一个人被捅了,被一个环卫工发现,打电话报警,刚才救护车把人拉走了。”
“人怎么样了?”这是我最关心的事,被捅这种伤害最容易发生意料之外的状况,有时候一刀就能致命,而有时候十几刀都没能伤到要害。
“你看看吧。”值班民警拿着一个强光手电朝警戒带围绕的中心位置照了下。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大摊血,这摊血要是装到盆里的话足足能装满一个脸盆。这摊血还有一个延伸的方向,顺着血迹看去,前面还有一摊血。
“他应该是在前面被捅的,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才倒在现在这个地方。”值班民警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他在人倒下的位置上插了一个标记;而他指着的前面的那个地方是一个老式居民楼的单元门口,我能在楼道的大门上看到喷溅的血迹。虽然夜里比较黑,看不太清楚,但是门上和墙上黑压压的一片,足以证明这人当时被捅在了要害部位。
“你到的时候,人还活着吗?”我问。
值班民警摇了摇头。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黄哥已经到了。我们看到了被害人,大夫已经换成我们局里的法医了。法医正在做检查,被害人身上只有两个刀伤,两个创口仅仅有手指那么宽,推断应该是水果刀之类的东西。
一般刀在刺进人的身体之后,造成的创口会与刀面一样宽,但是刀拔出后,创口会收缩自愈,所以在将被害人的身体擦拭干净之后,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他身上的两个刀口,看上去就像是被擦破了皮一样。但就是这两个不起眼的伤口要了他的命,被害人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血已经几乎流尽了。法医初步判断,这两刀分别捅在胸腔和心脏大动脉处,造成被害人很快毙命。
被害人的身份很快通过他身上带着的银行卡核实出来了,他是一名国企员工,今年四十一岁,身上还有一个钱包,经过核实也是他的,只不过里面的钱没了。在他的裤袋里有一部三星牌的手机,也是被害人平时使用的。
黄哥让我先联系被害人的家属。这个人的死因基本清楚了,要出报告书的话还需要做尸体解剖,这得有家属的签字。而且我们还得找家属了解一下情况,这个人怎么会在大半夜出现在火车站附近呢?
我通过户籍系统查到被害人妻子的电话,打了过去。
“你好,请问是宋莉吗?张广夫是你的丈夫是吧?”
“对,你是哪位?”
“我是公安局的,你丈夫现在在医院,请你赶快过来一下。”
“好,我知道了,哪个医院?”
这个女人给我的感觉不太对劲,正常来说,丈夫一夜没回家,她心中应该是很焦急的,可是这个女人在电话里表现得很平静。即使我告诉她她丈夫现在在医院,她也仅仅是回答“知道了”,甚至都没问我因为什么事在医院。我决定先问问这个女人。
没到半个小时,她就到医院了,她穿了一双便鞋,披了一件外套,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从露在外面细细的手腕来看,这个女人很瘦弱,但是她的表情依旧很平淡,见到我才问:
“张广夫怎么了?”
“我们昨晚接到报警,发现有人被捅了,现在经核实这个人就是张广夫。我们现在准备对他的尸体进行解剖来确认死因,这需要家属签字。”
我回头把放在身边需要签字的材料拿出来准备递过去,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这个女人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晕过去了。我急忙喊大夫把她送进了急诊救护室。宋队这时赶了过来,看到躺在急诊室的被害人遗孀,对我一顿埋怨。
“怎么不注意工作方式呢?这种事情,一般家属都接受不了,通知的时候要注意分寸,你怎么就直接大大咧咧地告诉她了,以前的活儿都白干了啊?”
正常来说,通知家属是一个很需要注意的事情,可是宋莉的表现让我觉得她好像能承受得了这种现实。她从得知张广夫在医院之后就没表现出一丝顾虑和焦急,而且到医院后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甚至一度怀疑他俩是不是已经离婚了。谁知道这个女的实际接受能力这么差,竟然一下子晕过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她也昏过去了,总不能没有家属吧,我再通知一个?”
“还通知什么?赶紧把她先照顾好。”
“给我看看家属还有谁。”黄哥把张广夫的单子拿过去一看,除了妻子宋莉之外,就只有他的岳父和岳母了,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黄哥又将单子塞给我,说:“别通知了,别再把老人吓昏过去,咱还是在这儿等着她醒过来吧。”
我就像家属一样在急诊室的病床边待着,不过好在宋莉的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受到惊吓,加上她身体比较虚弱,支撑不住才倒下去,过了十几分钟就缓过来了。
宋莉醒过来看到我在旁边,突然伸手一把拉住我的衣服,也不顾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一下子坐起来,拼命地冲着我一边大声喊,一边哭道:
“张广夫怎么了?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你先冷静,冷静一下,你丈夫被害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们正在调查,你先慢慢冷静下。”我一边劝慰,一边用手压着她,怕她起来再晕倒。
女人脸上所有的器官都扭曲在一起,拽起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按在自己的脸上,开始放声地哭泣。现在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对丈夫有很深的感情,刚才来到医院的反应也许是两个人刚吵过架。我怕她再一激动晕过去,急忙喊大夫。来了一个护士告诉我,她大声地哭出来是缓解了压力,不至于再晕过去了。就这样,她一直哭了五六分钟,才慢慢缓了过来。
“张广夫现在在哪儿,是死是活我都要看一看。”宋莉一边说,一边开始慢慢下地。
“好,我们带你去,但现在是在医院,你得控制下自己。”
“好,好。”
我本想扶着宋莉,但她没我想象的那么柔弱。虽然走起路来脚步有些踉跄,加上她瘦弱的体形看上去好像来一股风就能把她吹倒一般,但她一直坚持自己走到地下的停尸间。正常来说,现在医院已经不存放尸体了,有去世的人一般直接拉到火葬场,但是我们需要给张广夫进行解剖,必须要得到家属的签字,所以没法把张广夫的尸体一直放在手术室,便转到了地下的停尸间。
宋莉看到张广夫的尸体后又是一顿大哭,我在旁边看着都有些心酸。不过宋莉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我向她解释需要将尸体解剖弄清死因后,她立刻就同意了。在我接触的一些死因不明的案件中,不少家属坚决不同意解剖,给我们办案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一般出现这种情况,我们还是以家属的意志为主。
宋莉在看过丈夫的遗容之后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心里虽然依旧悲痛,但是可以进行一些思考了。我看她情绪差不多了,便开始询问张广夫的情况。作为张广夫最亲近的人,她的丈夫为什么会出现在火车站附近这个地方,为什么会被人捅了致命一刀,她应该能提供最关键的信息。
“你能帮助我们提供一些张广夫昨晚活动的信息吗?”黄哥问得很委婉。
宋莉开始慢慢回忆,她告诉我们张广夫昨天晚上是在家吃的饭,后来接到朋友的电话,邀请他参加一个饭局。张广夫是个不爱拒绝的人。他本身是个外地来的人,在这个城市朋友不多,所以一般别人喊他吃饭的时候,他都会去。宋莉对此也习以为常。张广夫是昨天晚上八点多离开家的,之后在九点半的时候,张广夫给宋莉发了条短信,说要和朋友们换个地方继续喝点。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宋莉给张广夫打电话,可是他没接。之后宋莉就睡了,一觉到天亮后,就接到我的电话。
我拿着本画了一张时间线,十一点宋莉给张广夫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没接,这是个很重要的环节,很可能张广夫这时候就已经遇害了。可是我们接到的报警电话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分,这中间的时间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们发现张广夫的地点是在一个胡同小道里,但是这条小路在火车站附近,即使是半夜也会不时有人经过,如果张广夫在这儿被害的话,不会这么晚才被人发现。
张广夫被害后,钱包在旁边找到了,里面的钱是没了,但是手机还在裤袋里。如果真是有人图财害命的话,不至于只将钱包里的那点钱拿走,稍微一搜就能发现手机,只将钱拿走更像是做一个抢劫的假象,之前我也遇到过这类案子。
宋莉说一会儿,哭一会儿,她昨晚没和张广夫在一起,能提供的信息有限。黄哥看到宋莉的精神状态不好,怕她再激动,就没继续询问。刚才从宋莉这里得知了昨晚张广夫活动的时间线,对于接下来的侦查工作有很大的帮助,我们需要和宋队汇报,然后大家伙开个会讨论。于是,我和黄哥先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