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考上状元的那天,
我从几件破布烂衣里面勉强挑出一件得体的衣裳。
可在状元郎车队里等到的,
却是我那早已死了五十年的丈夫和他的青梅竹马。
他说他俩相伴一生,现在她得了重病快死了,他想给她一个名分。
他要休我。
笑话,五十年了,
我仅靠卖馄饨为他侍奉父母,抚育妹妹,养大儿子。
要休也该是我休了他这个负心郎!
……
状元的仪仗队敲敲打打地从巷尾传来时,身边所有人都在羡慕我。
“沈大娘好福气啊,要是我儿子能有你儿子一半出息,我就烧高香咯!”
更有人揪着身旁小儿的耳朵训斥:
“你看你看,人家卖馄饨都给儿子供成状元了,你呢?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你不好好读书还在这里看热闹!”
我拉着身旁亡夫妹妹沈凝的手,激动地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
我刚嫁给沈鹤舟不久,他就上了前线。
他战亡的消息传来时,我腹中的孩子不过八月。
我太过激动引起早产,一觉醒过来,身边是还在啼哭的孩儿,不远处是年迈的公婆和尚未及笄的小姑。
家里的存款很快就被耗尽,我用一碗一碗的馄饨养大了我的儿子,安葬了我的公婆,为小姑攒好出嫁的嫁妆。
一转眼,竟已过去五十载。
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今早却有小厮来报,说我儿子沈进高中状元,叫我这个状元娘赶紧收拾收拾迎他归来。
听到这消息时,我只顾着哭,甚至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沈凝连忙扶住我,也哭着安慰:
“嫂子别哭,这是喜事!咱们熬出来了!”
是啊,我终于熬出来了。
沈进的车马伴随着锣鼓声逐渐走进,
可我的笑容却在看见他身后探出来的那张脸后瞬间僵硬在脸上。
五十年了,多少物是人非。
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
沈鹤舟!
他、他还活着!
……
沈凝显然也认出来了,扶着我的手颤抖地不像话。
“嫂、嫂子,那是我哥吗?”
“嫂子,我哥回来了!我哥回来了!”
我的瞳孔剧烈地颤抖,几乎喘不上气来。
在他死后的数年,我多希望那个战亡的消息只是一个误会。
我多希望一觉醒来,就看见他坐在我的床头,温柔地望着我,告诉我:
“娘子,你受苦了,我回来了。”
有无数次,我甚至是哭着醒来,可一眼望去,只有越发破败的断壁残垣。
到后来,我梦见他的次数愈发少了,头上的白发却愈发多了。
可如今,如今他竟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儿子从大马上一跃而下,激动地将我拥进怀里:
“娘!我成功了!我考上了!”
我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目光仍控制不住地向马车里望去。
终于,一只手拨开了幕帘,
那手看着虽已上了年纪,却明显保养得宜,无名指上还坠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戒指。
这是一双女人的手。
我有些发愣。
只见沈鹤舟牵着另一个女人从马车里款款走下,
搀扶间,两厢缱绻,似一对迟暮的壁人。
这女人我也认识,是沈鹤舟的青梅竹马,谢沅。
在沈鹤舟死后我甚少听说谢家的事,只知道她家败落了,她也不知所踪。
难道、难道这些年,他们都在一起?!
我震惊地一时有些踉跄,幸好沈凝在一旁牢牢地扶住了我。
可沈进并没注意,他亦兴奋地扶着谢沅走到我的身前,介绍道:
“娘,你知道吗?我爹没死!”
“这是谢姨,这些年在外面,都是她照顾的我爹!”
谢沅穿着织花锦旗袍,虽已青丝变白发,但眉眼间风韵不减。
她施施然给我行了个礼,眼里却带着隐隐的挑衅:
“姐姐好,这些年,姐姐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