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危,我作为他最宠爱的崔妃,决定假传圣旨,处死太子
可如今看着太子的尸体,我知道,一刻钟后皇帝就会驾崩
本来应该大权在握的我,却会被随后而来的太子表兄杀死
我的母族不知为何放弃了我
但重生一次,我得活下去
景和二十八年,冬,皑皑白雪已落了一天
酉时,夜将墨色泼满了窗,我宣完陛下的旨意后,太子沉默地接下了鸩酒
即使是陛下病危,下了要处死他的旨意,他竟也能这般平静
父子之戮,有悖天伦我屏退众人,留给这位太子殿下最后的体面
太子性子内敛木讷,处理水患或是赈灾救济都不尽如意,朝臣对他亦稍有微词
但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姜国的历史上并非没有出过平庸的帝王,最大的问题是他出自魏氏
当今陛下在魏太后的辅佐下十二岁登基,所娶的第一任皇后亦是出身魏氏,处处受外戚的掣肘,景和二十二年,整整十年,才彻底将魏氏从姜国世家中拔除
陛下与已故的崔妃琴瑟和鸣,自然偏爱其所生的二皇子,朝臣心照不宣,这位太子在魏氏倒台的那一刻已经名存实亡了
崔二姑娘...太子轻声唤我,我努力过了
我尚在闺中时,崔家虽非名门望族,但我的姐姐崔妃得宠,盛京的公子小姐都这般唤我但现下于理不合,姐姐去世后,陛下召我入宫,已过去了八年
太子顿了顿,饮下鸩酒
我与他年少相识,素来知道他并非行事不尽心,只是当年魏皇后分娩时,太子尚不足月,魏皇后孕中又不知误食了什么,太子出生时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面对朝中之事,他向来有心无力
加上出身魏氏,不得陛下所喜
殿下不必担心,此鸩酒源自边塞,唤作『千夜』,并不会如寻常鸩酒那般穿肠烂肚,令人苦楚我假装没有听到太子的话,兀自说道
一支梅花银簪从太子袖中取出,他递给我,愿父皇渡过此劫,身体无虞,他此时手已经在发颤,也祝小崔妃娘娘事事顺遂
他最后又轻声说了两句
我不解其意,但也没有接过簪子
簪子『叮』的一声掉落在地,崔氏有二皇子,朝堂上自然与太子不对付,而自我入宫后,与太子接触不算多,宫中相见,亦不过简单行礼了事,纵然对他的临终之言感到奇怪,此时倒也没有生出什么别的情绪来况且他的死去,也只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罢了
只是我还来不及唤内侍进殿,宣布这位太子的死讯,乐知就急匆匆地从殿外带了半身雪雨进来
她黛色的裙摆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雪花
我只好将簪子从地下拾起收入袖中,怎这般匆匆行事
乐知是我在宿州收的义妹,行事素来平稳,她这般急切,我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淇姐姐,陛下驾崩了
太医院今晨已和我说过,陛下恐难以撑过这两天,我也做好了准备
陛下驾崩,通知下去,将二皇子带来泰曦殿,陛下有遗诏要宣
那太子殿下...看到我身后躺着,嘴里流出黑血的太子,乐知迟疑了一下
这也是陛下的旨意,也通知下去,叫人来替太子整理遗容我低下头,掐了自己一把,再抬头已是两眼通红,殿下只是赐太子鸩酒,并未废黜太子,依然以太子规格下葬
我没有去看这位十二岁登基,蛰伏十年,去除外戚,将姜国治理得河清海晏的天子最后一面,而是在泰曦殿的牌匾后取出一个长长的黑匣子,这是他最后的遗诏
我没有打开匣子,圣旨里面写的是什么,除了已逝的皇帝,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因为那是我亲笔所写
乐知去通知朝臣,太子遗体也被近侍带走,我一人独自坐在泰曦殿的台阶上朝臣每日卯时上朝,陛下成年后被魏太后下过毒,握笔不稳,何况写字我坐在殿后听前朝政事,替陛下记录书写,也在下朝后聆听陛下所言,将他所言一一写在奏章上,处理政事
这道遗诏,封崔妃为后,扶持年幼的二皇子登基的遗诏便是我亲自书写,并放于匣子之中
我并非史书上所言的景和二十年入宫,与诞下二皇子的崔妃区分开来的小崔妃,姐姐死后,我奉旨入宫照看二皇子,陛下隔着珠帘问我是否愿做他的臣子
我一时恍惚,想起当年之事
我是崔淇,淇水汤汤,渐车帷裳的淇
不愿为天子妃,愿做天子臣
陛下与姐姐琴瑟调和,两心相通,他信姐姐,所以信我
当时姐姐去世,二皇子尚在襁褓,魏太后心狠手辣,陛下恐自己无法顾二皇子周全,特召我入宫
陛下知我所想,不以我女子身份轻视我,表面封我为妃,实则任我以臣,我亦想以余生来报陛下知遇之恩
魏氏是百年簪缨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断而不蹶多年来与其他世家联姻,魏氏血脉扎根于各大世家,盘杂交错因此魏氏虽倒台,但太子背后仍有与魏氏曾结秦晋之好的谢氏
召太子进宫侍疾,而后以与罪臣魏氏余脉勾结为由处死太子,时任宫中禁军统领的是我兄长,崔氏嫡子崔潭,会在今夜一切尘埃落定前死守宫墙而十日前,陛下下令召镇守边塞的褚云宿回盛京,驻扎盛京郊外褚家与崔家,都是陛下一脉的肱股之臣,这些,都是陛下为我对抗其他世家、为扶持二皇子登基做的准备
待我从回忆中抽身,已是子时
虽是万事俱备,但我仍隐隐感到不安
算算时辰,乐知也该回来了...
泰曦殿的大门推开,不是我崔氏一脉的官员或是褚家将领,来人是谢梓令
我心中已知结局,强撑着站起身,陛下遗诏,封本宫为后,扶二皇子登基不知谢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谢梓令时任工部尚书,芝兰玉树,公子如玉,是谢氏年轻一脉最出色的少年官员
回禀崔妃娘娘,臣亦奉陛下遗诏,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希望九泉之下仍有娘娘相伴,特赐娘娘鸩酒一杯他朝我拱手行礼,礼数周全地教人挑不出错来了,仿佛他说的不是赐死我的话一般
大胆,你竟敢假传旨意,本宫可有遗诏我色厉内荏,手指却下意识抓住袖口我心中却再清楚不过,他能出现在这里,无论有没有遗诏,都是我败了
只是不知,他如何突破宫中禁军,是兄长出了什么事吗
他挥了挥手,招来侍卫,抬上鸩酒
倒也讽刺,按辈分,太子算他表兄,我在前夜刚赐他的太子表兄鸩酒一杯,后夜,他便还我一杯鸩酒
娘娘对陛下忠贞,愿以身殉情,常伴陛下,臣也愿给娘娘一个体面谢梓令垂眸看我
太子会平静地接受那一杯鸩酒,但我不会,我试图推翻那一杯鸩酒,逆贼,你敢
谢梓令强硬地抓住了我的手,另一只手掐住我的下巴,将鸩酒灌入我嘴中
五脏六腑并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痛楚,但我的意识却渐渐模糊......
袖中那支梅花银簪掉在地板上
我突然想起了太子临终前的那句话——
崔二姑娘,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将此事妥善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