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女》 第2章 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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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我终于忍不住了,将赵虎妹的事全盘托出。
娘吓的瞪大了眼睛,但又充满期待的看着我。
「你胡说的吧?你的话要这么应验,那倒霉的还只能是赵虎妹一个人啊?这样,要是真的的话,你就说咱家明天发大财,行不?」
我试了试,看着娘郑重其事的道。
「我许愿,咱家明天就发大财!」
娘笑了笑,盖上了我的眼睛。
「睡吧,别发癔症了。怎么做梦还做到现实里了呢!」
我们等啊等,好几天过去了,我的话始终没应验。
娘也松了口气,送我去上学的路上还在不断安抚我。
「你这孩子怎么小小年纪心事这么重?她的脸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说你的话能应验,可你那天晚上说的咱家发财的事儿,不也没用吗?听话,就这样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行不?」
我点了点头,决定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
我每天按时上下学,生活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个子也抽条似的长高了好多,都到我娘腰间了。
她从摸我的头顶改成了拍肩膀,每天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长大了、长高了。
也是,我都快初中了,怎么能不长大呢?
这些年,因为没人往来,我们瞒得也好,我会说话的事除了我和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本来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我“一语成谶”的日子还在后面。
这些年,我跟我娘的生活也好了起来。
她虽然挣了钱,但钱全在爹手里,他也不会分娘半点。
为了我,她不惜跟我爸翻了脸,闹了三天,最终才让爹松口,允许她花钱买个二手小三轮。
而我也得以一路继续学习,我们村的师资跟不上,我娘就每天早起贪黑骑车送我去隔壁村学习初高中文化。
听说那里有个从城里下来的女老师,立志要让更多村里的孩子考出去。
开学前夕,娘特意带了点自己磨的玉米粉给老师送过去,想让她好好教我。
老师一听我的家庭情况,玉米粉也不要了,直接收下了我,让我等过几日开学时直接去上课。
因为我不是本村人,收我已是破例,人家本村人享受的接送和饭食标准我自然是没有的。
娘也不恼,我只要能去上学,干啥都行。
她承起了接送我的任务,每天早晨把我的中午饭装好,再接上满满一壶水,让我去了好好学习,别苦着自己。
而她,风雨无阻地带着我一起走。
我一直以我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
好景不长,雨夜那晚,娘带着我回家的时候,一个小孩不知从哪个拐角蹿了出来,她吓得差点把闸捏冒火星子,我也一头从车斗这头栽到了那头。
尽管这样,还是碰到了他。
小孩也吓了一跳,兴许是怕我娘骂他,当即爬起来就要跑。
我娘诶了一声,叫住了他。
「你这孩子怎么能往马路上跑呢?被撞着了多危险?这是没什么事,要是有事怎么办?」
小孩连声答应,他探头看了看车斗里正揉头的我,惊讶道:「小哑巴!」
我抬头看去,这不是我同学的弟弟吗?
我本来想骂他,可一想,我会说话的事儿得保密,闭着嘴巴死命的盯着他。
小孩一溜烟窜走了,娘松了口气,一边嘀嘀咕咕的以此为例告诫我,一边拧着油门带着我回家。
本来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结束了,可我没想到,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小孩他爸带着他来找我,点名道姓要找“赵望儿”。
我茫然看过去,老师带着我一起面对他们。
我刚走出去,他爸就准备冲上来甩我个巴掌,被老师一把拦住了。
「土娃爸爸,有话好好说,怎么能打孩子呢?」
农村人劲大,男人直接把女老师推了个趔趄。
「关你屁事!你是个老师,管好你学校的事儿就行了!还轮到你管我了?我家土娃昨天晚上差点被她和她娘撞死,我还不能扇她了?」
老师皱眉看着我。
「有这事儿?你们送他去医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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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什么医院?
他虽然被撞了,可活蹦乱跳的,比我还跳得高,再说是他自己要跑走的,又不是我们把他撵走的。
我想说话,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
老师赔着笑脸。
「土娃爸爸,你看啊,这孩子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不然等她爸妈来了,你们一起讨论一下?孩子的事儿也是家里的事儿,你跟她说她也做不了主,行吧?」
男人想了想,老师说的多少有点道理。
他就算把这个哑巴抽开花了,想要的东西她也给不了他。
这么想着,他同意了,但有个要求,现在就让我爸妈赶紧来,否则我就别想上课了。
老师叹了口气,这男人是他们村里有名的无赖,这下栽在他手里,有我们一家好受的了。
她赶紧给我爸妈打电话,一双眼睛紧盯着我,生怕我吃亏挨打。
等我爸妈来的时候,我一直站在操场上,昨天被撞的小孩一眼眼瞅我,嘴型好像在说“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大人的想法,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很快,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我娘的车驮着爹停在了门口。
我爹从车斗上跳下来,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着,我娘则停好车就往我这边跑。
见我家长来了,土娃爸更放肆了。
他比我爸高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就是赵望儿的亲爹啊?看看你老婆孩子,昨天给我孩子撞成啥样了!」
他一把揪过男孩,挽起他的裤腿子,上面赫然有一道黑紫色的印子。
「瞧瞧!我家可就这个独苗苗!你们说吧,怎么办!」
我跟我娘对视一眼,惊呆了。
我们是碰到他了,可那时已经刹车了,最多也就是轻轻一挨,怎么会出现痕迹呢。
比起碰撞,这道子倒更像是打出来的……
我娘拉了拉他,刚想解释,我爹回身一个巴掌就抽了过去。
「操你吗的,每天就会给老子惹事!」
这一个巴掌抽懵了我妈,也抽懵了土娃爸和老师,他俩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我爸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提起我的衣领,将我重重摔在土娃爸跟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要杀要剐,你随便吧。你看你儿子腿上黑青了,你说得对,儿子当然比姑娘重要,这就是个赔钱货,我把她送给你,或者我把她从哑巴打成残废,你看行吗?」
我爸的语气冰冷而认真,让我不寒而栗。
这下土娃爸也吓着了,他虽然是个无赖,但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他梗着脖子叫唤:「我要你孩子干啥!我自己有种!别的不说了,你…你赔钱吧!」
我爸皱起了眉:「你要多少。」
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我要完了。
在我爸眼里,我跟我妈俩人加起来都没他兜里的钱重要,但凡听到个大数字,他保管掉头就走。
土娃爸想了想,嘿嘿一笑。
「也不多,检查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加起来,就一万……」
果然,他话音还没落,我爹拔腿就走,任凭后面谁叫都不回头,只留下一句话。
「老子一分钱都没有!你要是想让她俩给你娃负责,你就都带回去,老子不要!实在不行你就把她俩都打死!老子不管!他奶奶的,都是点什么事!」
我缩在娘身后,害怕极了。
娘一手护着我,一边警惕的看向男人,顺带还得迎接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眼光。
我想,大家心里都是一个想法,原来小哑巴和她娘在家里竟是这种待遇啊!
土娃爸也怒了,转头对娘说。
「你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我好好跟你们说事儿他就是这种态度?那行,你在,你来解决!你说吧,你能给我多少钱!」
话已至此,我也听明白了,或许我们昨天压根就没碰到他,或许是土娃爸缺钱花了,棍棒打了土娃一顿,来更好的向我们讨钱罢了。
可他的算盘打错了,我爸这人本来就不喜欢我和我娘,也就根本不吃他这套,巴不得土娃爸赶紧把我俩弄死,他好另找他人。
娘咬咬牙,脸上赔着笑。
「大哥,我们昨天是碰到了孩子,可压根没撞到他啊,孩子自己也是活蹦乱跳走了的,我们俩都看到了!……」
土娃爸一挑眉毛。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要讹你啊?你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犯得着吗?要不是你们做了亏心事,怎么不敢把我家孩子送回来?昨天下那么大的雨,你们撞了人就走了,城里话说是肇事逃逸,明白吗?」
「我要是追究,你们一个都逃不过!你家的小哑巴还想上学成人?做梦!」
……
土娃爸洋洋洒洒的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大度和对我家的宽容,娘只能连连点头。
最后,娘咬咬牙。
「大哥,你也看到孩子爸的态度了,我俩在他眼里连路边的狗屎都不如……这样吧,我背着他攒了点钱,就五千,您看……」
我妈话还没说完,土娃爸当即拍板。
「行,五千就五千!我是看在孩子和你不容易的份上才同意的,我是心善,可不是别的,你可别误会我!」
直到娘保证明天给他把钱送到家里,他才满足的带着土娃走了。
老师把他们送到学校门口,不住的给我说好话,也表达着她的意思。
可土娃爸的目的达到了,明天钱也就到手了,又怎么会搭理她呢。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恨急了,咬咬牙,小声道:「他会死,一定会!」
娘赶紧伸手捂住我的嘴:「你说啥呢?这种话可不是好话,你可别再说啦!」
我的目光像淬了毒,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连娘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课也不让我上了,带着我就往家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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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内的,爹不在家,却像发泄似的,把家里打砸了一通才走的。
娘一边默默流眼泪,一边收拾,还让我坐到床上去,别耽误她干活。
我看着她:「我爹对我们不好,我们为什么不走呢?」
我娘身形一僵:「再不好,也是你爹,也是我丈夫,最重要的是,他是你家姥家爷(妈妈的妈妈爸爸)给我定下的,他们已经入土为安了,我不能让他们再替我担心了。」
我忍不住道:「可是你这样的生活,爹动不动就打人,他们真的不会替你担心吗?」
娘端着簸箕出了门,撂下一句话。
「大人的事,小孩少掺和。」
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因为这件事,学校让我停课几天,一是调整自己的情绪,二是缓和家里的关系。
我同意了,毕竟我确实不想看着大家异样的眼光。
娘在家里陪我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出去一打听才知道,隔壁村有个男人去市里碰瓷,被一辆套牌汽车直接从头上压了过去,脑浆都挤出来了,当场就死了,车主飞也似的逃走了。
可怜这男人啊,丢下老婆和三个孩子,白死了。
我娘牙关发颤,问人家那是哪户人家。
人家说,是隔壁村的赵大毛家,他儿子叫赵土娃。
她一个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家以为她是听不得血腥场面,直笑话她是个妇道人家,可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害怕。
自那以后,娘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恐惧,她这才明白,我确实是传说中的谶女。
我不知道娘是为了保护我,还是怕她有朝一日也中了我的咒,她让我在家姥家爷牌位前发誓,以后不再别人面前说话,也不再随意诅咒别人,如有违背,一生断子绝孙。
在女人的眼里,生孩子就是天大的事,娘怕我万一违背誓言,又舍不得我真的去死,只能剥夺我当母亲的权利。
我当着她的面起誓,见我郑重其事的样子,娘才放下心来。
她死死看着我。
「望儿,以后千万不能暴露你会说话,明白吗?你的嘴,大概是邪恶的化身。」
其实我有些不懂,能让我诅咒并应验的人,难道不是他们自身有问题吗?
以大欺小的赵虎妹,坑蒙拐骗的土娃爹……以后或许还会有很多人,这种人受了我的诅咒,难道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可是我没说出口,看着我娘眼泪盈盈的样子,我实在张不了嘴。
反正前半辈子也就这么哑巴着过来了,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小哑巴”,以后也就这么着吧。
最好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到坟墓里去。
我本来以为,我以后都不能说话了,也只能带着我这个“天赋”永远的沉寂在村里。
可意外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这天放学了,我娘却没来接我,眼看天色不早,我只能自己颠颠的走路回去,好在路上碰到了同村叔叔,他拉着板车,让我坐在板车上,将我带了回去。
我跟人家点头,聊表谢意,忙不迭的往回跑,万一娘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我一回家,就听到屋内传来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喊叫声,我已经十五岁了,怎么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呢?
她分明不愿意!这又是哪家的登徒子!欺负我爹不在家吗?
我从生火炉旁拿了个火钩子,一脚踹开家门就往里冲,“啊啊”的冲着屋内嘶哑的叫唤。
我们俩睡的那间卧室门没锁,我一推就开了。
等我看清床上的两个人,惊极了,手里的铁钩子“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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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我妈身上的那个男人恶狠狠的回头,发狠的盯着我。
「去你妈的,把门给我带上!小兔崽子!老子回自己家还不行吗?你还抄家伙了?」
我爹狠狠地看着我,顺手抄起床头上我妈绣篮里的剪刀就朝我扔了过来。
剪刀偏了几寸,狠狠的扎进墙壁里。
我惊呆了,如果没偏的话,这剪刀真的能要了我的命。
身体抖如筛,我真的好想开口诅咒他,可看着他身下我妈不断冲我摇头的表情,我又想起了那个誓言,话咽进了肚子里。
就这样,我没本事的逃了,就坐在屋外他们窗台下,听着我爹狂扇娘巴掌的声音,听着他疯狂的辱骂、侮辱她,听着我妈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她在骂,骂我爹是发情的畜生、骂他不要脸、甚至还要告他强奸罪。
我爹笑了,他的大手捏住了娘的脸,把她小麦色的皮肤捏紫了。
「老子强奸?咱俩结婚了,老子就算杀了你,都是你活该!你最好给老子争点气,你以为老子愿意睡你这个死鱼吗?要不是我娘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以为老子愿意上你的床?」
「你个只能生出来赔钱货的败家玩意儿,你就算脱光了躺地上,老子都不带看你一眼的。」
……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着娘巴掌,或许听她不顾形象的嚎哭声会让他心里有莫大的荣誉感。
这场折磨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直到夜幕降临,直到星星挂起,娘的叫骂声、求饶声也越来越低,最后甚至不吭气了。
我一度想冲进去,想狠狠的杀掉这个欺负娘的男人,可我永远迈不出去这步。
我们之间的关系仿佛成了箍在我腿上的桎梏,告诉我,那是你爹,是你娘的丈夫,他们做的事,是大人之间的事。
小孩子,不能掺和。
不知什么时候,我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
路过坐在窗下的我时,发狠似的上来一脚踹在我头上。
「操,你说你是个丫头也就算了,怎么还是个死哑巴呢?真他妈晦气!我告诉你,你妈要是怀孕了,你就赶紧滚开这儿,出去自生自灭去,否则要是再生个丫头片子出来,我连大带小一起掐死!」
我被他踹中了头,眼前一黑趴在了那里,鼻子里有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我低沉着声音想叫娘,可他早就走了。
我颤抖着手推开门,想看看娘怎么了。
可入眼的却是她像个死人一样,呈大字瘫软在床上,不着寸缕的身子上到处是黑紫淤青,就连脸上都充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说不上来的腥臊味儿。
娘眼角的泪早就干涸了,就连声音都像我一样嘶哑。
她颤抖着声音:「望儿,出…出去……」
我哇的一声哭出了声:「娘!我要…我要我爹……」
我话还没说话,娘就使出全身力气,尖声道。
「闭嘴!我让你闭嘴!」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后半截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能呜呜咽咽的哭出声。
像是为了平复我的情绪,娘沉默了好一会,颤抖着说。
「我没事,就这样吧,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娘明天还去接送你上学,好吗?」
我恨她的懦弱,更恨自己的无能,当即掉头跑了出去。
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来追我了。
我不想回那个家,就窝在我家院里东南角早就废弃的猪圈里睡了一觉,身上盖着的是那些玉米杆和圈里的稻草。
即使猪圈的味道,都比家里的要好闻,我就这样吹着冷风打着颤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被娘叫醒的,她顶着肿胀的脸和眼,愠怒的看着我。
「望儿,有家不回,你怎么能睡这儿呢?」
我睡眼惺忪的看着她。
明明没有那么冷,娘却早已翻出了长袖长裤和高领的衣服,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把脸挡上的话,我想她大概也会挡住脸的。
她这副样子,又让我想起了昨天的那场噩梦。
不光是她的噩梦,也是我的噩梦。
看着我的眼神,娘柔柔的笑了,伸出手来:「去吃饭,然后我送你去学校。」
朝阳下,她就这样冲我柔柔的伸出手来,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光,神圣极了。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简单吃过饭后,我还是决定自己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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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名义上的爹了。
偶尔在路上碰到了,他也跟我擦肩而过,仿佛我们是陌生人似的。
周围邻居都在传,我爹有了新相好的,要抛弃我们了。
我回去把话翻给娘,可她只是舀稀饭的手一顿。
「一个畜生,爱跟哪家配跟哪家配,跟咱娘俩有啥关系?」
我想了想,娘说的对。
这个我称为“爹”的人,从我出生起就不待见我,连带着看我娘也不顺眼,动辄打打骂骂,扇巴掌踹屁股更是家常便饭。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知道我娘怀孕了以后,马不停蹄地从奶奶那搬回了家,连带着把奶奶也接了过来,美其名曰照顾我娘。
没错,我娘噩梦般的一夜,让她成功受孕,又有了那个畜生的孩子。
我娘几次三番想不开,使出各种办法要堕胎,都被我爹拦着了。
为了让她妥协,我爹拿我的性命当赌注,他口口声声说,如果他儿子掉了,那我也别想活。
纠缠了三个月,我妈最终还是妥协了,毕竟这也是她的孩子。
怕我娘自残,他们把我娘捆在床上,每天的饭都由奶奶端着灌进娘嘴里,拉屎撒尿再由我进去接。
我娘自嘲着跟我说。
「望儿,我就像个畜生一样,在给他家生孩子,他们这么对我,摆明了拿我当畜生,我只要能生下儿子,就是功臣,但要还是个丫头,他们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我只能攥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我爹看着我俩的样子,低头含笑道。
「望儿真听话,等你弟弟生下来,爹就抱着他跟奶奶过了,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所以这段时间,你跟你妈一起加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明白吗?否则,相信我,你一定比她死的早。我会把你捆在你上学的三轮车上,拖着你骑行,直到你双腿血肉模糊,脸在地上蹭的烂乎乎,眼球掉出眼眶、门牙被磨掉、十指都被磨平……」
「望儿,你不想这样的吧?」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
他的笑像鬼魅,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笑。
我娘等待生孩子的这段时间,爹和奶奶虽然跟我们住在一起,但每日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我们,更因为我是哑巴,连话都不说。
只是给我娘塞的饭越来越多了,有时娘说自己吃不下了,奶奶还会捏着她的嘴,强迫把那么一桶吃的塞进去。
我娘边吐边吃,狼狈不堪。
这,都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儿子。
可……如果不是个儿子呢?
那迎接我娘和我的又是什么命运呢?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因为爹把自己的积蓄都掏出来,只为了等娘生儿子,保佑她们母子平安,产婆早早就候在我家,等待我娘发动。
很快,她捂着肚子喊疼。
因为孕期吃的太好了、也不活动,我娘整个孕期居然胖了足足一倍,原先苗条的身子现在充满了臃肿的肉,看样子得有180斤。
产婆擦了擦头上的汗。
「太…太难了,产妇过胖,我八成不行啊!」
我爹二话不说,一柄剪刀死死地抵住她的脖子。
「我要看到我儿子,你说不行,不算。」
产婆吓得发抖,只能一个劲的喊我娘用劲。
我在窗户边看着,娘明明已经很用力了,可孩子的头太大了,卡在骨盆上就是出不来。
产婆咬了咬牙。
「不行…不行我就只能破开她的肚子,取孩子了!这孩子太胖了,头都出不来,时间长了就缺氧死掉了!产妇也会死的!」
一听开膛破肚,我奶奶赶紧离开了卧室,嘴里喃喃道。
「造孽,造孽啊…」
她吃素,见不得这些场面,对于生孩子血林糊擦的样子,更是恶心。
我爹果断点头。
「那你就破啊!告我干甚!我会吗?」
产婆让打下手的人准备热水、白布、剪刀,自己则在那儿打量着要从哪儿下刀合适。
我想起书上说的,生孩子需要打麻药或者无痛,忙敲了敲玻璃。
「奶奶,城里人剖腹产不是都要打麻药吗……」
我爹一把拉上了窗帘,隔绝我的视线。
「打什么打!我们有那个钱吗!再说,眼下这孩子生不出来,还不都怨你娘吃得太好吗?这苦啊,就自己受着!」
「你滚开这儿!离远远的!少让你晦气身子影响你弟弟出来的路!」
他猛的一敲玻璃,吓得我直退到了院子中央。
产婆在他的淫威下一句话都没说,只能硬生生地破开我妈的肚子。
这是我第一次听人生孩子,我妈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冲上云霄。
奶奶在客厅坐着,一边摇头一边感慨我娘是贱皮子,生个孩子都这么大动静。
我双眼通红的几次想冲进去,可奶奶一句话就挡住了我。
「你进去干什么?让你爹看着你晦气,一剪子捅死她?」
是啊,万一生出来的不是个男孩,我爹很可能真会捅死我们……
后来,我娘的声音就消失了,比起她死去,我更愿意以为她是痛晕过去了。
我不敢开口说谶言,我的嘴不好,好的不灵坏的灵,万一我许愿让我娘更受罪呢……
我只能等待,无尽而又漫长的等待。
9
不知过了多久,我爹摔门而出的一刻,我就明白了,我娘这胎生的又是个女孩,而我又多了个妹妹,家里也多了张嘴。
奶奶本来凝重的脸也铁青了,盯着卧室狠狠道。
「白瞎了十个月大补的汤药,晦气!真晦气!」
她也赶紧带着她那些东西离开了家,屋里只有产婆发抖的喘息声和缝合的皮肉声。
我不敢进去看,只能等着产婆出来。
过了好久,她才钻出来,浑身是血,虚弱的冲我笑笑。
「快去看看你娘吧,她险些就死了…至于孩子…你看着喂口吧,她长的胖,应该一时半会饿不死。对了,你家其他大人呢?」
我张了张嘴,她才反应过来我是个哑巴,眼神怪异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带着她的人就离开了。
我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来管我们了。
我撩帘子进去的时候,屋里是浓重的血腥味,我娘躺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除了胸口的起伏能让我感觉她还活着,其他看起来都像具尸体。
生的胖乎乎的妹妹躺在她怀里,呆呆的看着这个世界。
我在火炉上熬了碗没有几颗小米的米汤,晾凉了放在床头。
我妹伸出手想喝,我绕开她,先喂了我娘半碗,再把剩下的喂给她。
她笑得开心,伸出来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指头。
我内心一处柔软忽然崩塌,这就是新生吗?
等了好久,我娘才幽幽转醒,大概是庄稼人抗造,她除了脸上疼的发白,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要孩子。
我把妹妹抱起来给她看,娘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是女儿,我就知道,我生的是女儿!想要儿子?做梦吧!除非我死了!」
娘疯癫似的大笑着,大概是牵动了她的伤口,她一会哭一会笑,把妹妹都吓哭了。
我抱着她,在角落瑟瑟发抖。
「娘…」
我开口叫她。
她冷静了点,掀开衣服冲我伸手。
「把她给我,她要吃奶,她不能喝米汤。」
我点点头,把妹妹放在她怀里。
她忍着疼让自己侧过身来,妹妹也顺势张开嘴吮吸着。
我轻轻带上了门,躲了出去。
我娘康复了几个月后,为了不耽误我上课,她发话让我去学习了。
我虽然放不下她俩,但也只能听她的话去念书。
娘生了孩子,体力不支了很多,连农活也干不成了,只能靠编筐挣口饭钱。
我只能腆着脸在班上给同学写作业,搞好关系,让他们给我带一两个干窝头。
每次有人给我带窝头当报酬,我都会将窝头放起来带回家,晚上给妈妈和妹妹吃。
我饿一点,无所谓,妈妈大虚、妹妹刚出生,她们比我更需要食物。
时间长了,村里的人对我家也充满了不屑和闲言碎语,一个女人带着两个丫头,还被丈夫抛弃了,一定是这个女人的问题。
从那以后,娘走到哪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一开始还背着人,后来更是当着她的面就开始指桑骂槐,各种污言秽语都能从她们口中喷出。
我娘习惯了,从来不辩驳。
看啊,以前那样一个性子的人,现在竟然被生活也磨平了棱角。
我问她的时候,她只是笑笑。
「管她们说什么,反正我不痛不痒的,我现在的心愿,就是带好你和合意,就够了。」
我娘说,我的名字是我爹取的,他盼望着要一个儿子,就给我取名望儿。
我娘说,我妹妹的到来是合了她的心意,她就成心想恶心我爹,就私自给她取了名叫合意,跟娘姓。
这孩子的名字比我好听,她叫李合意。
我想,如果妹妹能平安长大的话,一定会跟话本里那些女主角一样,身世不好,但命好。
饭桌上,我想起那些人对我家的闲言碎语,忍不住道。
「希望我爹永远没有儿子,希望村里大旱三年、颗粒无收。」
我娘抱着妹妹的手一顿,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阻止我。
我心下一喜,难道说,离我能说话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吗。
看来娘,也不是像她表面一样,什么都不在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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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妹妹能平安长大,能顺遂度过一生,不要像我跟娘一样,生活在爹奶不爱的世界里,她的世界里只有我俩,没有别人。
可我还是错了,我爹和奶奶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看我俩过的很好,没求他们一下,两个人不甘心了。
奶奶打着跟我爹闹了别扭、来让我娘生三胎、顺带照顾娘的旗号,钻进了我家。
娘看她年纪一大把,不忍心将她赶出门,再说,多一个人照顾我妹,她编筐的速度就能快些。
奶奶留在了我家,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天,我放学归来的时候,看到娘一个人抱着妹妹,失魂落魄的坐在院里。
我左看右看找不到奶奶的踪迹,开口问娘。
「奶奶走了?」
她浑身一颤,手一松,妹妹掉了下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发僵的小孩,那根本不是我的妹妹,那是具已经发青的尸体!
我妹妹死了!
我妹妹死了!!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问我娘,我娘只是被我摇晃着,不说话。
我只好看向妹妹的尸体,她那么小,还不知道我和娘的名字,还没有开口叫过我们,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最重要的是,妹妹是怎么死的?
我突然想到奶奶的离开,难道是她……
我放下书包就往出冲,娘冷冷的看着我。
「你要去哪?」
我通红着双眼:「我要去问问她,为什么杀了妹妹!」
娘摇摇头:「有用吗?你去了质问她,她会承认吗?还是你能打过那个畜生?我早该知道的,她来了对我们没有好处,说不定就是那个畜生指使她来杀了你妹妹的。」
说着说着,她流下了眼泪。
「她才四个月,你奶奶就从别人那要了鸡蛋给她吃,我在外面编筐,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她一勺勺的喂着合意,硬生生噎死了她!」
「她离开的时候,说合意睡着了,让我放心忙自己的,她要回家给畜生做饭。我就信了,我居然信了!等我听不到合意的声音才感觉不对,进去一看,她早就凉透了…」
「四个月的孩子,她不是为人母亲的吗?竟然真能下得去手!我恨…好恨啊…」
……
我娘低低的咒骂着她,仿佛倾注了所有的怨怼。
我一改往日,淡淡看着她。
「娘,这一切都怪你,你以为我们这样忍气吞声,他们就能放过我们了吗?你别忘了,爹…那会是怎么说的。」
她突然抬头看向我。
我继续道:「在他们眼里,我们早就是没有作用的弃子了,说不定等他们弄死咱俩,又能再娶再生…咱们是给他们的幸福陪葬啊!娘,你太傻了,我们不应该忍,应该反击啊!」
她不动声色,只是低头看着妹妹的尸体不说话。
我也不逼她,静静地坐在她旁边,跟她一起看着地上散开的小包裹里,妹妹的尸体。
一张早就发青发黑的脸,一个四肢僵硬的娃娃,她口唇外面好像还有隐隐的蛋黄痕渍。
我娘呆呆地将头转过来,看向我。
「赵望儿,跟我一起走,我们去…我们去找你奶奶……报仇……」
我喜极而泣,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听我的话。
11
我娘嫁过来以后,按照村里的习俗,爹就跟奶奶分家了,奶奶出钱给他盘了套别人家的房,把我们安顿到了这里。
谁曾想我爹并不满意我娘,结婚有了我以后更是看不上我俩,后来更是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奶奶家,仿佛没有分过家,我跟娘对她来说,只是两个陌生人罢了。
他只有在发泄欲望和实在无聊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们,而这对我娘来说根本无所谓,她也不爱他。
也是,那个时候的感情,说什么都谈不上爱。
我们住的这里离奶奶家并不远,我娘背上了背篓,里面放着妹妹的尸体和她的小玩具,细看还有几分瘆人。
我跟在她身后,一起沿着那条不太好走的路去找奶奶和爹报仇。
很快,我们走到了她家门口。
跟我们的冷清不同的是,她家充满了热闹。
门口高高挂着的灯笼、院子里养着会下蛋的鸡鸭、甚至还有只小黑猫…
见到我的时候,黑猫突然“喵”的叫了一声,炸毛跳开了。
爹在屋里听到猫叫,忍不住对奶奶道。
「娘,看你养的这东西,怪吓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见鬼了呢!」
他本是开玩笑,可这话却像戳到奶奶伤口上似的。
奶奶瞟了眼窗外,当即变脸道。
「怎么说话呢,见什么鬼?要见只能见到那个丧门星!别忘了,是你让我去弄死她的!到时候说起来,咱俩一个都跑不了!」
爹赔着笑:「我知道我知道,我哪有怪您的意思,这不是开玩笑吗?」
奶奶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娘本来想探听点更有用的东西,可感性还是大过了理性,在听到爹是幕后主使后更是气昏了头,直接踹开门就冲进去了。
「赵大宝!你丧良心吗?那可是你女儿,你亲生女儿!」
我爹本来尴尬的神色在听到我娘理直气壮的质问后也变了,他怎么能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呢。
他眉毛一竖:「好啊,我没找你,你竟然还找到我头上了!要不是你肚皮不争气,她会死吗?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投错了胎……」
他话还没说完,我娘直接从背篓里抬出我妹,手一抖,她僵硬的身躯就掉在了桌上。
「说啊,冲着合意的尸体,你继续说啊!」
爹吓了一跳,“妈呀”一声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奶奶也生气了:「李家的,孩子死都死了,不入土为安拿过来做什么?你是恶心我们还是恶心你自己?死的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办?我劝你现在还是赶紧调理好身体,来年再生个儿子,你这些账,我们一笔勾销,不就没事了?」
娘冷笑出声。
「来年生儿子?死了这条心吧!放心,你们老赵家会断子绝孙,一定会的!我要离婚,我要离婚!」
爹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狼狈起身,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离你妈个巴子!老子还从来没听过方圆百里有婆娘闹着要离婚的!老子看是这个家给足你脸了!你让这玩意上学,我们已经忍了,现在因为个死孩子就想骑到我们头上?告诉你!门都没有!」
爹像只疯狗一样冲了过来,抓着娘的头发就打。
我无能为力,只能在背后撕咬打他,被爹一口踹在心口上,登时就躺在了地上。
娘一看我这边受了委屈,从台面上抄起烟灰缸就砸向了爹的脑门,直把他砸得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了。
奶奶一看爹吃亏了,也参与了这场对战。
女人之间的战争,无非就是掐拧拖拽,两个人互相扯着头发,我为了帮忙,忍着疼上去一拳怼在了奶奶的腿窝,直接打的她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娘拽着她头发的手更使劲了。
难得,我看到了娘眼中的血性和解脱,那才是我小时候的娘,跟前几天那个忍气吞声的人截然不同。
爹一看奶奶被我们“围攻”的样子,气急败坏的抄起墙角的酒瓶就砸在了我头上。
「给你狗胆了!竟敢打长辈!」
一股温热从头上流了下来,我拽着奶奶胳膊的手却没松,转而死死盯着他。
他被我的眼神吓的退了半步,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又想再来一啤酒瓶给我爆头的时候——
娘挡住了我。
玻璃瓶打在了她额头,飞溅的碎片刺入了她的右眼。
“啊”的一声,娘捂着眼睛的指缝里源源不断的溢出鲜血,我们都惊呆了。
一看见血了,爹带着奶奶迅速逃走了,留下手足无措的我和哀哀叫唤的娘。
当她忍着疼痛,而我一路上着急忙慌的推着她辗转村医院和镇医院才找到还没回家的眼科专家时,人家却说已经晚了。
娘的右眼被玻璃片划伤了,她成了永远的瞎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
浑身血渍和呆滞的神情让她变得可怖,我甚至都不敢靠近。
12
因为我的谶言,村里从那天开始就大旱了,连续几个月没一滴水不说,就连水库的水都要被离得近的,或者有钱人家偷着用完了。
村里种地的人家这才着了急,存粮的存粮、买粮的买粮。
因为娘之前有囤货的习惯,我家粮库还有不少,足够我俩吃的。
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并没有着急,安抚好娘配合治疗,虽然她已经看不到了,但除了眼球上像蒙了层布外,其他看上去还像个正常人。
等娘接受了这个现实,在镇医院住了几个月恢复治疗,回去后就准备谈离婚、进城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才发现我爹他们居然赶尽杀绝,一点活路都不想给我们留。
我推着板车,带着娘回家的时候,才发现我们住的地方像是被人洗劫一空了。
院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不说,就连家里的大门都是敞开的。
我们住院期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家竟然遭贼了!
村里人都知道我家的情况,孤儿寡母的居然也有人惦记!
娘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惊慌道:「望儿,快去看看咱的粮库!」
我拔腿往那边跑。
意料之内的,粮库里空空如也,偷粮的人竟然没给我们留下一口,这是摆明了要饿死我俩!
我颓然的坐在地上,而这一幕,在娘眼里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她只瞪着一只眼痴笑。
「好啊好啊,赵大宝,我嫁给你家十几年,到头来你们竟然这么对我。望儿,我们走。」
走?去哪?
我娘直起身子看着我:「你家爷以前是猎户,后山深处有个自己盖的小屋子,咱俩最起码有猫着的地方,后山有果子有河流,咱俩饿不死。你要跟我走吗?」
我当然点点头。
娘定定地看着我。
「以前是娘不对,娘不让你说话,害怕你诅咒别人。可娘错了,你不害人,人就要来害你啊!望儿,以后你不用闭嘴装哑巴了,你想说话就随便说!」
她手指着奶奶和爸爸家的方向。
「你不是谶女吗?那第一件事,先把害死我和你妹妹的凶手咒死!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报应!」
……
我大喜,“哑”了十八年,我终于解放了!
别说咒死恶毒爸爸和奶奶了,就连以前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娘带着我连夜收拾了些细软就往后山赶,终于在深夜降临前回到了那个屋子。
说是自己盖的房子,其实也不小,看来家爷那会是废了功夫的。
娘带着我安顿下来。
夜里,我俩挤在一个狭窄的单人床上,我感受着她的呼吸,突然感觉任重而道远。
一直蹉跎到高中,我自愿放弃了上学。
以后,我们就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我负责下山探听消息、报仇,娘负责在山上照顾我俩的衣食住行。
夜幕降临的时候,娘已经睡着了,我对着山脚下爹和奶奶家的方向,淡淡开口。「害死妹妹的奶奶也被噎死,家暴妈妈的爸爸惨死街头,偷我家粮的人烂手烂嘴……」
言出法随,我相信我的能力。
以后每天,我都一直念叨着这句话,就连梦里都嘀咕着这句。
有几次娘甚至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她担忧的看着我,说我闭着眼念咒的样子骇的她睡不着。
我日日念,夜夜念。
终于,在我成日累积的诅咒下。
又一日我下山的时候,看到奶奶家门口挂满了白布,我心头一喜,隐在人群里探听着。
原来先死的人是我爹。
他因为打牌出老千被人发现,直接被人叫了一群未成年打手按在墙角打,酒瓶、棒槌、农具,只要能打的,那些打手都抄起来往他身上招呼。
打手都是点十几岁的孩子,有的觉得打不解气,还为了表现趁乱捅了他好几刀。
借着夜色,他们打完就跑了。
等第二天我爹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早已凉透了,身上好几个血窟窿已经流干了血,整个人面目全非,脸上身上肿的都不敢认。
听说我奶奶去认尸的时候,整个人因为受不了打击,一条路走了一天才到,一见我爹的惨样,就一头晕倒在了他身旁。
是村里大家都出了份力,才把爹弄回来安葬的,葬礼还算风光,我爹死后,竟找了八个人给他抬棺。
我穿了身长袍,隐在人群里,趁他们放炮抬棺的时候,淡淡开口。
「棺材里面灌满了粪水,谁都抬不动。」
果然,本来轻松抬起的棺材突然变重了,压得抬棺人站不住,脚下的地都踩进去三分。
没办法,他们只能扔下棺材。
很快,棺材里传来浓郁的臭味,源源不断的粪水从棺材里冒出来,甚至溢了一地。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有鬼!”“是诅咒!”,围观的人竟一溜烟跑光了。
我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奶奶一出门就看到了我,张牙舞爪的冲我冲过来。
「赵望儿,你这个丧门星!这都是你搞的鬼吧!你害死了我儿子,还回来干什么!」
我怕被她发现自己的秘密,掉头就跑。
一路曲曲折折,直到我感觉身后没人追着我也没人看我的时候,我才抄小路绕回了家。
13
我把这事儿学给娘听,娘咯咯直笑,直说他报应来了,还止不住的夸我。
我下山打探的时候,在村口意外撞见一个满嘴疮、满手疤的男人。
我认识他,他是我爸爸的表叔。
看他这幅样子,我总觉得眼熟,不自觉默默跟上了他。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他正喜滋滋的跟旁边人吹牛。
旁边人也附和着。
「……是啊,还得感谢你表侄子一家呢!要不是他们给了你粮,你早就饿死啦!现在人家死了,你不去啊?」
大表叔冷哼一声。
「什么叫他给我粮?明明是他说了个地儿,我自己去拿的!话说回来,这男人也够狠,竟然把自己老婆孩子的存粮都给了我……啧啧,看来这就是报应啊!」
旁边人捂嘴笑了:「快别说了!小心人家半夜找你去!你看你这嘴,不也是报应吗?」
大表叔翻了个白眼。
「你懂什么?我这是上火了,缓缓就好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偷粮吃粮的人竟是我爹的表叔!怪不得他会烂嘴烂手!
现在知道什么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了吧?
我站住了脚步,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道。
「存粮里有老鼠药,吃到最后一天,就暴毙。」
接着,我快走了两步,绕过了身前这两个人,赶往奶奶家。
我要亲眼见到她的报应什么时候来。
果然如我所料,爸爸死后,下一个就轮到奶奶了。
奶奶是爸爸头七那天死的。
见我回去,奶奶又想到自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气极了,丢下拐杖就要追我。
我拔腿就跑,带着她一路跑到了我妈之前早就荒废的耕地里。
因为地早就废弃了,又偏远无人知,她死在这里,我最放心了。
我特意将她引来,看她追不上我还等等她。
果然,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追着我,虽然年纪大,但脚程还不错。
跑着跑着,我一个闪身,她就掉下了我之前挖的大坑。
“啊”的一声,下坠感让奶奶惨叫出声。
我顺势趴在上面看她。
她开始向我求饶,说对不起我、对不起妈妈、更对不起妹妹。
我脑海里突然闪过妹妹笑的开心的样子,心狠了狠,手上动作也没停,一铲子一扬土,硬生生打算活埋了她。
良久,听不到奶奶的喊声,我才意识到她可能已经死了。
我生生又弄了很多土,填平了坑,将她永远的埋了下去。
奶奶步了妹妹的后尘,她确实是噎死的,只不过妹妹吃的是蛋黄,她吃的是土。
又过了一段日子,吃到最后一口存粮的大表叔也死了,是被耗子药药死了。
……
我没想到的是,村里一下死了这么多人,人心惶惶的时候,村长也开始害怕了。
没人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这种千奇百怪的死法,更像是报仇。
村委会在一起开了三天三夜的会,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都惹了相同的人——
我跟我娘。
在一个深夜,不知是谁从哪看到了我娘的身姿,全村人打好招呼,半夜摸黑爬上山来,挤在了我家门口。
他们吵吵着让我和我娘滚出去,否则就一把火点了房子,娘为了保护我,也为了保护家爷最后的房子,径直走了出去。
出去的一瞬间,他们就一拥而上把娘绑了起来,起哄着要烧死她,烧死妖孽邪祟。
我着急了,拉开门下意识开口——
「你们放开我娘!」
14
全村哗然,一个沉默了十几年的哑巴竟然会说话!
村长怕极了。
「哑巴开口,必有冤仇!上人!给我堵住她的嘴,一起烧死!」
全村人都听他的话,这么多人我又怎么能打过呢?
没挣扎几下,我被捆在了我娘身后,我俩要被带到村中央的唱戏大台上,趁着夜色行火刑。
村里人还在震惊我会说话这件事上,娘已经在安排我应该如何做了。
她低低开口,念叨着四个字——「村亡人灭」。
我吓了一跳,但欣然接受。
刚被分开绑在稻草上,村里家家户户往出搬草料,我跟娘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我们虽然活不了了,但他们也别想活。
村长盯着我,不动声色的舔了舔舌头,凑了过来。
「哑巴说话,我火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你是第一人。我听说有人有本事,让说出的话都实现,是你吗?」
我眨眨眼,点点头。
他眼里闪过贪婪。
「我要发财,你能让我实现吗?能的话,我就饶你一命……」
我继续点头。
村长高兴极了,迅速下台布施。
转眼间,大家就把稻草都抱齐了,有拿的过多的,就将稻草三五成群的堆放在一起,有的摆在脚边,有的放在台下。
我跟娘被分开放在长台两侧,试图在浓密的稻草间互相找对方的影子,可看不到对方,我们只能看向正前面。
村长微不可见的冲我点点头,然后大声道。
「来人!点火!烧死妖女赵李氏!」
一簇火苗点燃了稻草,娘在火焰里哀嚎。
我震惊的看向村长,他笑着点点头,用口型告诉我“我说饶你,不是你娘”。
我侧过头去,眼睁睁看着娘被大火烧死。
最后,她凄厉叫了一声“赵望儿!”
我知道,她是在嘱咐我,不要忘记她说的话。
我不会忘的,我怎会忘。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从这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了。
大火在吞噬掉我娘后突然悄无声息地灭了。
大家惊讶着感慨,我娘果然是妖女。
村长为了给自己的贪欲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上台指着我道。
「刚才走的着急,还没顾上处理这个丫头!大家这辈子谁听过哑巴说话?你们想听听她的声音跟我们正常人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的狗腿子们疯狂起哄,村民也都欢欣鼓舞,一个个垫着脚试图看看我。
村长凑过来给我解塞在嘴里的棉布,贴着我的耳朵道。
「你明白的,你应该说什么,否则我就烧死你!你听我的,我圈养你,你给我工作,我给你口吃喝,以后你还能活,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
解开棉布的一瞬间,我大喝出声。
「天降邪火,除我,烧死众人!」
因为我说得太快了,村长还没反应过来,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他一巴掌扇了过来。
「你他妈的竟然骗老子!来人,烧死她!她也是个小妖女!」
狗腿子举着火把一步步超我走来,就在我闭上眼准备坦然赴死的时候,一声哀嚎吸引了我。
狗腿子举着的火把竟然倒燃了!一路顺着火把烧了个精光,把狗腿子一下包裹了个完全。
众人惊呆之际,邪火开始肆意蔓延,台上的村长,台下的围观村民,一个个都死绝了。
我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似的,脚踩着熊熊烈火,欣赏着眼前的人间炼狱。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让我心软动容之事。
很快,村里到处弥漫着烧焦的烤肉味。
我踩着一具具烧的干黑的尸体,把它们踩成了屍粉,就这样走出了村庄。
我娘的话果然应验了,“村亡人灭”。
从此以后,我们村彻底消失在了世界上。
但我总是要生活的,趁着天蒙蒙亮,我独自一人走上了村外的高速路,我要走去大城市,去寻找我的新希望。
等我灰头土脸一路连跑带走赶到车站的时候,正好赶上南下的第一班车。
凭借娇小的身躯,我当即挤在人群里逃票上车。
在拥挤的车厢坐定后,身前来了个年轻男人。
他喂了一声,我应声看去。
男人牙很白,他笑着看我。
「我注意你很久了,你也是逃票上来的吧?」
我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去,假装听不到他的话。
他又凑过来些。
「跟你说话呢!放心,我不会拆穿你的!我也是!」
我这才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朝我伸出手。
「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叫白无浊。」
我也伸出手,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不是诅咒的话。
「你好,我叫李合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