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 第2章 在线阅读
「这是高考，我怎么敢作弊！我一整个高三都在好好学习，这个成绩是我应得的！」
我挺起了胸脯，越说越有骨气。
我妈背过身去，小声嘀咕着什么，怕我听到，挥手撵我出去。
我愣了愣：「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买手机？」
我妈迅速回头，脸上换上了熟悉的嫌恶。
「换换换换什么换，你是催命鬼啊？这么惦记我这两个钱！滚出去！等我心情好了再说！」
我吓了一跳，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我想不通，本来就是她答应我的事，怎么说反悔就反悔了呢？
难道就因为她是大人吗？
8
一连几天，因为赌气我都没跟她说话。
我妈自然乐得自在，我不用天天表现，也不用在她面前催着她给我买手机了，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她不是不想管我吗？那我正好遂了她的愿，再也不用她管我了！
报志愿的时候，我连问都没问她，做主选了个离得最远的。
我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但静下来想想，离她远点也好。
为了躲开她，我特意向老师申请，专门抽空去她办公室，在班主任私人电脑上报志愿。
在老师的建议下，我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选了B大的应用气象学。
我俩说说笑笑的刚走出教学楼，在门口告别的时候，就碰到了我妈。
她气喘吁吁的跑来，看到我跟班主任，瞪大了眼睛径直冲了过来。
「赵婷！你这个没良心的！报志愿不跟我商量，竟然来学校跟外人一起！」
老师脸色一变，听出了这话是在讽刺她，跟我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准备走。
毕竟有之前她家长会上那么一闹，大家都知道我妈是个不讲理又爱卖惨的人了。
我妈一把拽住老师。
「你别走！你把我女儿骗到那么远的地方，安的什么心！干什么事不跟家长商量，有你这样当老师的吗？小心我去教育局举报你！让你这辈子也当不成老师！」
老师一把挥开她。
「赵婷已经是成年人了，她能对自己负责，况且她只是借用我的电脑，具体怎么报，报哪儿都是她的决定，什么叫我怂恿她报外地了？赵婷妈妈，你还是先搞搞清楚再来兴师问罪好吗？」
我妈嗓门大，不管不顾地连带着我跟班主任一起骂，我俩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就围上来一群看笑话的人。
眼见周围围上来的人多了，我妈眼睛滴溜溜一转，我跟老师对视一眼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
果然，下一秒她又故技重施，当着大家的面“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声泪俱下的控诉着抚养我这么多年有多不容易，说都是为了我好，还说我翅膀硬了，被她养大了就想单飞，我跟老师联合起来，不把她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往事一幕幕浮现了出来，我又想起了那年开家长会的时候，她正是用相同的套路，把我领上了另一条路。
这次，轮到我疯了。
我学着她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她对面，咣咣磕头。
「求求你了妈，你放过我吧，不要再道德绑架我了。从小到大你就对我不管不顾，不给我饭吃，让我捡垃圾桶里的面包吃，硬生生把我饿出了毛病。怎么现在跳出来说你都是为我好了？妈，让周围的叔叔阿姨们评评理，你对我好的方式也太特别了吧。」
「我做的每个决定你都指手画脚，高二那年分文理，要不是你像今天一样跪在教室求我选了理科，我一定是文科的好苗子，能上600分不是梦，可是现在只能考个五百多分，只能去一所偏远的重本学校。妈，你还不承认是你耽误了我吗？」
「既然你说不想让我离开你，舍不得我去外地上大学，那正好，咱俩一起去死吧，这样咱俩就永远分不开了！」
……
趁大家都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我飞身起来，一把拽住我妈，朝学校对面的河边就冲了过去。
因为常年干活，我劲大，我妈也不怎么胖，就这样被我硬生生揪了过去。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挣扎也挣扎不开，只能任凭我像捉着她踉踉跄跄的往河边走去。
我妈大惊失色：「救救我，救救我！」
身后围观的一群人乌泱泱的向我们冲来。
我们这里虽然有安全意识，但不多，岸边只有一些低低的铁链以做遮挡。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蛮力，拽着她就死命推了一把，心一横眼一闭也跳了下去。
我在赌，赌身后那群人能追上我们，能把我们救上去。
况且我知道，如果我这次不反抗的话，以后或许会被她拿捏一辈子。
四面八方的河水涌来，不时呛到我五官里，腥臭的河水散发着黏腻的质感，像要把我吞进去似的，丝毫不留情的淹没着我。
岸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不时耳朵还能听到“噗通”“噗通”入水的声音，大概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吧。
身子一轻的时候，我突然整个人放松了。
我知道，我死不了。
9
等我醒来的时候，四周全是一片白，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见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医生带着口罩的脸看不出表情，淡淡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幸亏水不深，大家救的也及时，否则你恐怕就被淹死了！你大概没见过被淹死的人吧，他们整个人都被泡发了……以后可别这样了，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条命。」
我抖了下身子。
被河水冲洗过的嗓子沙哑的离谱，声音也像吞了钢板似的。
「我…我妈……」
医生检查了下我的吊瓶，淡定道。
「放心，你比你妈要严重得多，她压根没掉进去！听说啊，她抓住了堤岸上突起的泥巴石头，是被其他人七手八脚拽上来的，除了指甲盖掀翻了两个，身上擦破了些油皮，别的都没事儿。」
我松了口气，万一她死了，我还真不好交代。
没一会，包扎过后的我妈阴沉着脸进来了。
「赵婷！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还真敢抓着我一起死！」
她扬了扬被纱布包裹着的两个指头，阴沉沉的看着我。
「都是你！我不会游泳，你差点要了我的命你知道吗？幸亏咱俩没死，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冷笑出声，别过头去。
「你这种人，还怕大家是怎么编排你的吗？你不编排别人就不错了。」
我妈一噎，忿忿离开了我的病房。
我就这么安然的住了几天，其实我也没什么毛病，自己行动也很方便，没过几天就出院了。
出院那天，我妈别说来接我了，就连电话都没给我打过。
当然，经过这么一闹，我已经对她彻底心死了，想必她也一样。
幸亏我马上就要离开家上学去了，不必再经历相爱相杀的局面，不然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我迟早得疯。
秉着“求人不如求己”的觉悟，我准备把上学时候攒的那些钱拿出来，自己换个二手手机，反正总有的用。
等我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那个本来就破破烂烂的书包已经被洗干净挂在了阳台上——倒扣过来，随风而动。
我的钱！
我着急忙慌的将已经干透了的书包解救下来，赶紧伸到最底层摸索，却什么都没摸到。
坏了，肯定是我妈！
她不肯兑现诺言也就算了，现在就连我自己攒的那些钱她也要拿走花了去。
天底下怎么能有这种家长！
我气急了，一边哭一边踱步等她。
很快，一声钥匙捅进门锁里的“咔哒”声，是我妈回来了。
我赶紧坐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下一秒，一个浑身带着香味的女人挤了进来，她抬眼看了我一下：「你今天出院啊？」，一边把自己的包和外套都挂在门背后的衣钩上。
「谁让你动我钱的？谁让你洗我书包的！」
她身影一顿，也不装了。
「什么你的钱我的钱，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前几天更是害我差点没了命丢了人！你的钱，也必须得是我的。」
说着，她扭腰摆胯的一头钻进了厨房找吃的，将我一个人晾在客厅。
大概是看我表情不对，又怕我发疯。
她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坐在离我最远的地方，摆了摆自己包扎起来的双手。
「看看，你把我的手搞成这样子，难看就不说了，你知道有多疼吗？我拿你点钱当医药费买点止疼药和碘酒怎么了？我可是你妈！给你妈花两个钱都不舍得，我还指望你以后有多孝顺啊？」
我越想越气，不自觉流下两行清泪。
「在你眼里是一点钱，可你知道那是我高三怎么攒出来的吗？因为这点钱，我自己熬出了黑眼圈、熬出了胃病…」
「行，你说的，既然是买药，那你把剩下的钱都给我！不然我就挨家挨户的去问问，是哪家药店的止疼药和碘酒这么贵！」
我戳破了她的谎言，我妈舒了口气，咽下嘴里的酒。
「行了行了，不就三千块钱吗，等我改天赢回来就是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要我说，你的钱也真是臭，我拿去打麻将，竟然都进了别人的兜！活该你攒不下钱……」
她没说完，我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妈吓了一跳，但还是尽力维持着一个“母亲”的尊严，也冲我吹胡子瞪眼的。
「干嘛啊你？就你会拍桌子？你还真是翅膀硬了不成？报志愿的事和你害我的事儿我都不追究你了，你少没良心啊，因为这一两个钱就怎么的，要跟我断绝关系啊？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别忘了，你上大学的学费可还得靠我出！惹火了我，你就滚出我家！」
她越说底气越足，最后甚至开始向我耀武扬威了。
10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现在丢掉这三千块钱是小事儿，可还有大学学费呢，那我要怎么凑？
经过跳河这件事，仿佛河里的水顺便把我的脑子洗了洗。
我迎着她的目光，当即拍板。
「行，断绝关系，谁不断谁孙子！」
说着，我冲进卧室，用书包把自己那些仅剩的东西装走，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等我妈反应过来，我已经拉开了门。
她浑身发抖的看着我。
「赵婷！有本事走，你就再也别回来！」
我求之不得。
头也没回，我直接离开了家，还是用跑的那种。
我总算想通了，跟这种人怎么有道理可讲，她只会嫌吸我的血吸的不够多、不够深，否则怎么能连我压箱底的钱都能看在眼里？
与其拥有一个这样的“母亲”，我还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
离开家以后，我就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张车票，去隔壁县找了个小饭店打工，虽然挣的钱不多，一个月只有两千五，但听我情况特殊，老板看我跟他女儿差不多大，自己做主将剩下的学费借给我，等我有钱了再还他。
一个外人都比她对我好。
为了感谢老板，我活计做的更认真了，大夏天顶着烈日走三条街发传单，回来就把饮料什么的搬进冷库里，然后钻进后厨洗盘子、备菜，马不停蹄的连轴转。
后来连老板大叔都看不下去了，他叫住我。
「小赵，你是来打工的，不是来卖命的，我是借了你钱，也没想你给我全干了呀！一个小姑娘，不要这么能吃苦！」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摇了摇头。
「您帮了我，我好好干活是应该的。叔，等我下个月开学了，你想见我都见不到了呢！」
老板笑着摇了摇头。
「哪儿啊？我是怕你干的太好了，我之后招的每个人都不如你！那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在这儿干的顺心，又管吃管住，只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吃胖了一圈，力气也更大了不少，现在更是能背起两袋米面了。
通知书寄到学校后，我借老板的手机给老师打了电话，老师按照饭店地址将我的通知书寄了过来。
直到摸到它，我才意识到，原来人真的可以靠知识改变命运。
……
忙了一个月，我揣着老板借我的五千块钱，踏上了求学的路。
老板看我表现不错，还顺带给了我一个他替下来的旧手机。
我再三推辞，他却皱皱眉。
「你这孩子，给你你就拿着，反正我也不要了，你不要我就只能扔了啊。」
临走的时候，我给老板深深鞠了一躬。
「叔，你给我吃住，让我干活，给我工资和手机，还借我学费……你就是我的再生家人，感谢您。」
老板笑了笑。
「你这孩子从哪儿学的这些词？一个姑娘出来干活不容易，赶紧去上学吧，你是个好苗子，将来有出息了可别忘了叔就成。」
就这样，我坐上了30个小时的火车，直达外省。
我摆弄着新手机，不知怎么，拿到它的时候，竟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开心。
或许令我最开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11
大学四年，我从未跟家里联系过——
当然，我妈连手机都不肯给我买，又怎么能跟我联系上呢？大概在她的视角里，我早已隐入尘烟了。
听老师说，后来她又去闹了几回，但都被保安挡在了门外，一来二去她自己嫌丢人，也就彻底不去了。
她当自己没我这个孩子，生活越来越潇洒了，更是麻将馆的常客。
我撇了撇嘴，她愿意去就去，反正到时候赌的家破人亡了，跟我也没关系，当初让我滚的人，可是她啊。
我有手有脚的，自然不能饿死自己。
那个城市虽然不大但也很繁华，给的工资也不低，所有角落里都有我打工的身影。
我还跟人学会了投资、买基金，用仅剩的钱赌了把大的，成功赚足了自己接下来的学费。
我赚够了学费，赚够了生活费，还上了老板大叔当初借我的钱，还多给了他两千，作为救我于水火中的费用。
钱是还清了，但天大的恩情我永远都还不完。
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我还会按照饭店的地址寄些东西回去。
当然，除了打工，这四年里，我学习也没落下。
我不是第一名进去的，但却是第一名毕业的。
因为各项成绩优异，我直升了本专业大拿导师的研究生，研究的是《变化环境下降水-气温相依结构的非一致性诊断及驱动力》，因为课题新颖，我拿了奖学金，成功把自己从一株野草，养成了一颗花。
我从一个普通的本科生，一路直研直博。
时间过去了太久，久到我自己都忘了我还有个妈。
博士毕业那天，我在导师的引荐下，成功入职了本省气象局，虽然只是从小小的科员做起，但也算跻身到了体制内队伍里。
作为我们业务科技科部门年纪最小的姑娘，自然也成了“团宠”。
工作上顺利的很，时间就过得更快了，转眼就到了过年。
之前的每一个年，我都是在学校过的，现在第一次工作后的年假，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对面的大姐探过头来问我。
「小赵，一直没听过你说家里的事儿，你家是哪儿的啊？你买的什么时候的票？」
我扯起个笑。
「我是本省的，在Y县，买了买了…」
大姐了然的点点头，办公室一群人已经商量要准备什么年货了，一屋子人说说笑笑，还真有点过年的氛围了。
夜里，我翻来覆去的想，算算当初离家出走以后也有近十年了，别说回家了，我一个电话都没回过，万一我妈什么时候没了呢？
不然，今年回去看看吧？
趁着自己突发兴致，我加钱抢到了年三十的车票，是真的想回家看看。
就算她没了，我还能去坟头上个香。
我们这里没什么事，很快就放假了。
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回家，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车离那个小县城越近，我就越心慌。
到站的第一时间，我就赶回了学校。
12
听说老师已经不带毕业班了，现在成了教务处主任，我给她打了电话，在门口等着见她。
挂断电话没一会，她就披着个棉袄匆匆跑了出来。
「赵婷，你回来啦！」
我长高了许多，也圆润了些，因为长时间的看书更是架了副眼睛，马尾高高一束，看起来像极了电视里演的那种女强人。
见我这样，她有些不敢认。
我们在保安室寒暄了几句，我就提到要回去看看，不耽误她工作了。
提起我妈，老师有些欲言又止。
看她的样子，我皱了皱眉：「怎么了？她过的不好吗？」
老师反常的看了我一眼：「这么多年了，你们就没有联系过吗？」
我果断摇头。
「当年我离家匆忙，手里也没有手机，肯定没有她电话，后来有手机了，电话号也记不清了……其实，最主要的是我过不去心里那个坎，也就不想联系她。」
「她把我扔在外面自生自灭，我不孝，我竟然也想这么对她。」
我垂下了头。
老师摸了摸我的发尾。
「不要这么想，你心里负担太大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向她打问我妈的近况，她摇了摇头。
「你不联系她，自然不知道，你妈几个月前刚被放出来。」
放出来？
我看向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师苦笑了声，点了点头。
「是的，你走以后，你妈打麻将赌博变本加厉，后来为了多挣点钱，更开始帮人洗钱，不知怎么就被人家举报了、抓了，还被判了三年，前两个月刚放出来……」
都没来及听完，我就赶紧掏出手机百度。
我可是公务员，要是因为我妈被判刑而开除我，那我真是百口莫辩。
查到结果后，我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已经在职的公务员不会被犯罪家属牵连。
虽然我跟我妈名义上断绝了关系，但没有人证物证，我们甚至还是在一张户口本上，要真追究下来，谁能说清呢？
看出了我的着急，老师使劲儿宽慰我。
「没事，你应该不会受影响的，否则早就把你撸下来了，你这么担心的话，你还是回家看看你妈吧……」
我点了点头，起身就往家走。
出门时看到了当年我拉着我妈跳进去的那条河，河堤上说不定还有我妈留下的血印，换成现在，我肯定没有那么勇猛。
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想一股脑的证明自己，不怕死、混不吝，现在不一样了，人越长大，胆子越小，害怕失去的东西也就越多。
我摇摇头，一路上溜溜达达的，终于在正午过后走回了家。
幸亏这么多年她没搬过家，这里也没有任何拆迁计划，否则我还真找不回来。
看到熟悉的门楼，我试探性的敲响门。
我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谁啊？怎么不说话？」
听上去像老了很多，远没有记忆里的盛气凌人，就是不知道这个声音还会不会像一样一样盛气凌人的骂我、让我捡垃圾吃了。
记忆像潮水涌来，在看到我妈那张熟悉的脸和剪成短发的造型后，更汹涌了。
我的样子变化有些大，她一时没认出来。
看我穿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她竟然有些惶恐，手足无措的道。
「同志，我刑期结束了，我没有……」
大概是她太卑微了，我皱了皱眉，打断了她。
「妈，是我，赵婷。」
她呆呆的看着我，眼里的泪花一下就续了起来。
「你……你是赵婷？」
我点了点头，气氛陷入了沉默。
13
一道嚎哭打破了寂静，我妈跪坐在地上。
「这么多年你死哪儿去了？一句话都不说，一个信儿都不给我！我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现在混的这么好……婷儿，当时是妈错了……」
我别过头去，冷冷道。
「我联系你？我怎么联系你？你当时答应我的事情不兑现不说，还把我准备买手机的钱偷着花了，要不是有人收留我，你现在兴许真的见不到我了。」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神色有些尴尬的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我。
「这点小事你还记得？跟自己妈还记仇呢？婷儿，当时是妈鬼迷心窍，妈实在是没钱了…是我对不起你！」
「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我怎么做？难道真的要我去死吗，再不济，我也是你妈啊！」
……
她声嘶力竭的向我忏悔，可道歉有用吗？
无数个我自以为坚持不下去的夜晚，是她那些冰冷的话和眼神，才能让我继续努力。
感谢她在我脑海里一如既往的坏，才能让我有勇敢坚持下去的动力，否则我只会觉得我所谓的“复仇”有些可笑。
我对她，又爱又恨。
见我无动于衷，她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给我让开条路。
「进来看看吧，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变过，你的卧室也留着呢……」
她卑微的样子让我看了止不住发笑。
为什么小时候那样欺负我的一个人，看我现在长大了，怎么就开始装出一副害怕我的样子了呢。
她是怕我用以前她对我的方式对她？还是怕我不知所以然的身份？
我妈给我倒了杯水，打量了我这身装扮，有些局促的问我在哪里高就。
高就？
我没抑制住笑意，脸上浮现出几分讥讽。
我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的脸色，不敢说话。
听说我在税务局找到了工作，还是铁饭碗，我妈高兴的直抹泪。
很快，她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懵懂的问我。
「我……我的事，对你有影响吗？」
我装作不明白：「你怎么了？」
我妈悉数将她是怎么认识的那些人、怎么帮人家洗钱、怎么还又涉嫌赌博被抓了的讲了出来。
最后，她喃喃道。
「妈…妈被判了几年，对不起啊。」
她低垂着头，我看着她发丝深处藏着的白发，也不免几分感慨。
我俩彼此对坐，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我才开口。
「你知道吗？铁饭碗是要政审的，直系亲属犯法，我就得滚蛋。」
我妈脸色唰白，她搓了搓手，咬咬牙道。
「那…那怎么办？我当时只是一时糊涂，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啊！我以后不会再做那些事儿了，我会好好工作……」
我抬眼看向她。
「现在你跟我说这个有用吗？早干嘛去了？牢饭好吃吗？你去坐了几年牢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定定的看着她。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怎么变，除了老了点、沧桑了点，关于我过的好不好、累不累，她是一个字都不关心。
「妈，我们断绝关系吧，我会把我的户口迁走……」
14
「不行！我不同意！」
我妈尖声惊叫。
「赵婷，我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原来是打着这个算盘！你现在飞黄腾达了，有出息了，就忘了我是怎么生养你的了吗？现在想跟我断绝关系了，门都没有！」
我无谓的看看她。
「我以为我们十年不联系，你会同意的。」
她使劲摇头。
「我怎么可能同意！我是你妈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是不要我了，我怎么活？谁给我养老去？」
原来她不是怕我离开，是怕没人给她养老。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从没有爱过我。
我突然释怀了。
其实那些话都是咋呼她的，导师是个和蔼的老太太，我们很投缘，她对我视如己出，怎么会因为我这样不堪的原生家庭就把我从上面抹下来呢。
外人，都比她对我好。
但正是因为老板大叔、舍友同学、我的导师……这些千千万万的“外人”，才没能让我折在半路上。
我揉了揉眉心，松了口气。
「没事，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反正这也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妈惊慌失措的想抓我，怕我走，却被我一个闪身躲开了。
我失望的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我大步流星走得快，她耷拉着薄底儿拖鞋，只追了我一条街，就再也撵不上我了。
她只能在小路上看着我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冲着我离开的背影无能狂怒。
我越走越快，仿佛这样就能跟我的过去说再见。
……
后来，我的生活恢复了正常。
因为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们是真的彻底断联了。
听同事说，省税务局门口，经常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太找自己的女儿，说她在那里上班。
同事凑过来问我。
「我听说啊，她念叨的那个人跟你重名，也叫赵婷诶！」
我笑笑。
「是吗？我这名字全国重名足有几十万人，没想到税务局还有个赵婷呢！」
同事“啧”了一声。
「我看啊，有没有这个人还不一定呢！那老太太疯疯癫癫的找女儿，保不齐叫错了名，或者认错了人。可怜那些税务局门口的保安大哥们，每天上班得面对那个硬茬子……」
我附和着她，点头。
幸亏当初留了个心眼，告她自己在税务局上班，不然现在真等她闹过来了，我的饭碗可就真砸了。
也罢，大抵我和她之间今生的母女缘也就到这里了。
妈妈，祝你以后日子能顺利度过吧。
在同事的招呼下，我顺手挽上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