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劫》 第6章 夜归的人 在线阅读
人敲门敲三声，鬼敲门敲四声。
这是我们农村流传的经验，大人小孩都知道。特别是在夜晚，就算对方不说话，就可以通过敲门声判断来者是人还是鬼。
我妈这么一说，我顿时就想起了这个传言，我停下脚步，和我妈站在大门后。
咚咚咚咚。
敲门声没有停，一声还比一声清脆。
我躲在我妈的怀里，我九年来积攒起来的胆量，被今天晚上那个女人给吓掉了，被那泡尿给冲散了，我现在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胆小鬼。
我妈摸着我的头示意我别怕，其实她自己非常害怕，身体在颤抖。
“文菊，开门啊。我们回来了。”
是我爹的声音！
我妈有些不放心的问：“你是谁啊？”
“傻婆娘，我是胡大志。文菊，开门。”
我妈笑了起来，摸了摸我的头说傻儿子，我们两个是不是太紧张了。
说着就上去开门。
傻婆娘是我爹对我妈的爱称，在别人口里说出来是骂人的话，在我爹嘴里说出来就有些甜腻腻的。
门一开，一股冷风就灌了进来，胡刺头走在最前面，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没放下，第二个是我大伯胡大勇，第三个才是我爹。
“我们回来了。”我爹有些疲惫的说。
“回来了，吃饭吃饭。”我妈高兴得很，今晚所有的担忧一扫而光，她跑上去亲昵的摸了摸我爹的脸，给他拍去头顶上的泥土，顺手把铁锹放在一边。
他们都累坏了，特别是胡刺头，铁青着一张脸，一进屋之后，随手就扔了工具，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埋着头一言不发。
大伯也不说话，屋里屋外走了一圈，我妈赶紧说嫂子去找马灯了，大伯骂了一句臭女人，也坐在胡刺头的旁边。
我爹妈进进出出去厨房端菜，胡刺头和大伯就坐在那里，等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上来，我妈就对胡刺头说，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嘿嘿……”
胡刺头笑了几声，没有说什么。
“这是你点的扣肉，蒸得稀烂，把柴都烧光了。”
我妈说着，把一碗扣肉放在胡刺头的面前。
“呼呼……”
胡刺头把脖子往前一伸，用鼻子使劲的吸扣肉上的热气，我爹说闻起来香得很，不知道吃起来香不香，胡大师你尝一个。
我爹都叫胡刺头为胡大师了。他挑起一块油滋滋的扣肉，准备放在胡刺头的碗里。
“哇呜……”
胡刺头居然一口就把那块肉给吃进去了！
而且是半路拦截的，就是从我爹的筷子上一口吃进去的。
那个动作，就像一条饥饿的狗一口吃掉一块肥肉。
“大哥，你也多吃点。”我爹给我大伯也夹了一块肉放进碗里。
我大伯拨弄了几下，那块肉就耷拉在碗的一边，他没吃。
“大哥，你怎么了？”我爹关切的问，“事情都处理好了，吃饭，别想了。”
我妈赶紧问，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我爹点点头，颇有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那就好，我们明天可以回去了。”我妈说。
我爹又是点点头。
接着我妈打来一盆热乎乎的米饭，当米饭摆上桌的时候，胡刺头又用鼻子猛吸热气。
我爹给胡刺头盛满一碗饭，他吸了好一会儿的热气才开始吃，一瞬间一碗饭就见了底，又装一碗也是如此。
我妈开玩笑说，胡大师说要吃稀烂的扣肉，怎么只吃了一个就不吃，只顾着吃米饭？
“大家都累了。留着明天吃吧。”我爹说，“累了只想填饱肚子，山珍海味和粗茶淡饭都是一样的。”
一顿饭中，就只有我爹妈说的话多，胡刺头一言没发，我大伯说了三个字：臭女人。
我爹说今天不容易，算是死里逃生，我妈问到底怎么个死里逃生？
我爹摇摇头说，别问了，傻婆娘。总之，仲秋爷爷和胡老四已经安葬得好好的，再也不会跑出来了，至于其中的过程，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
“让你受苦了，孩儿爹。我都没帮上忙，也没来接你。”我妈有些愧疚的说。
我大婶还没有回来，我爹有些着急，问大伯要不要去找找我大婶。
“臭女人。”我大伯说。
“大哥？你怎么了？”我爹惊讶的问，他把我大伯扶起来，大伯脚一崴，就像没有骨头似的，栽倒下去，幸好我爹扶着。
可今晚没喝酒，我大伯就像要烂醉如泥了。
“臭女人。”大伯念叨着。
“大哥怕是……”我爹话到嘴边又没说，“文菊，过来帮我扶他进屋睡觉。”
他们两个扶着大伯进去，我大伯那样子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我一个人陪着胡刺头坐在餐桌旁，我感觉胡刺头坐在那里傻愣愣的，一点都不像白天那么有精神劲儿。
我有些害怕他埋着头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感觉都没嚼就吞了下去，不管是米饭还是骨头，而且，他吃了很多，一个人怎么能装下那么多东西。
想着我爹都在招呼我大伯和胡刺头，还没怎么吃饭呢，于是我去厨房重新装热米饭。
胡刺头也跟来了，我问他要什么？
他不吭声。
我有些奇怪，他怎么不说话呢？但是仗着我父母在家，我不是很怕他。
我在锅里装饭，胡刺头就站在我的对面。
“呼呼……”
这一次，胡刺头吸的不是饭上面的热气，而是吸着袅袅娜娜的香烛气！
刚才我妈为了祈福点了一把香，这香气非常浓郁，搞得有点乌烟瘴气的，很呛人，胡刺头贪婪的吸着，就像一个瘾君子。
我想这人一定有毛病吧，吃饭菜都先吸气味，又不是喝茶。吸一吸饭菜味儿倒没啥，吸香的味儿就有点变态了，这有什么好闻的啊。
等我爹妈把大伯安置好，胡刺头还站在灶屋里，那一把香瞬息间就燃了个干干净净。
就像是被胡刺头给吸没的。
他们又把胡刺头送到隔壁的家中，回来后我爹才正式吃饭，他有点儿吃不下去，没有胃口。
“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我妈说，“我感觉胡大师和大哥两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爹说他们从下午忙到晚上十一点多，一下都没歇着，别说人，就算是机器也要停摆了。
“他们是累的，明天就没事了。”我爹安慰我妈说，“倒是大嫂，怎么还不回来？”
“仲秋把马灯摔了，就跟摔了她的命似的。她死活要去找，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我爹霍地一下就站起来：“什么马灯？”
“就一盏破马灯，好像有些年头了。她说是她的陪嫁。”我妈不满的说，“跟她的命似的稀罕。”
“仲秋你用那马灯了？你们把马灯点着了？”我爹发出一连串的问题，很着急的样子，“你打着马灯去了哪儿？你看见什么了？”
“你咋那么紧张？跟你大嫂一样。”我妈说，“不就是一盏马灯，我赔她就是了。”
我爹连连摇头说，那不是一盏马灯的事情，他好像欲言又止，又说，破了就破了，破了好。
“你也神叨叨的。”我妈说，“这个村子呆不得，这两天出了这么多怪事，我干脆不睡了，我收拾东西，天亮我们就走。”
我爹说你收拾吧，我出去看看大嫂回来没有。
“仲秋跟你爹去吧。”我妈说，“给他壮个胆儿，把那个马灯找回来，免得你大婶心疼。”
我爹捆了一个柏树皮火把，拉着我就出门，我紧紧攥住我爹的手，心里有十万个不愿意，但我想把我今晚看见冯山妹的事告诉他，我小小的心里，实在装不下这么大的一个恐慌。
我们路过胡刺头的家，里面黑灯瞎火的，听见里面有“哇哇哇”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在扑腾，我爹隔着门问胡大师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因为听起来好像在呕吐。
里面没有应答，我爹站了几秒，说明天早上来看看。
这时候的村庄好像是又活了过来，天上还有一个毛月亮，我领着我爹去找马灯，火把的火焰腾腾的燃烧着，有我爹在，我的恐惧感少了一些。
“仲秋，刚才马灯是谁提着的？”我爹问。
我说是我。
“那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支支吾吾，刚才想说，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又来到这个让我惊恐的环境，我竟然说不出来了。
“你告诉爹，不怕。”
我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积攒在心中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
我爹拍着我的肩膀，说哭吧哭吧，再不哭一回，我儿就长大了，长大的小伙子是不能动不动就哭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呢。
他让我哇哇的哭，哭够了，给我擦干眼泪，我把我今晚见到冯山妹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我没撒谎，我真的看见了。”
“我当然相信你看见了。仲秋，我知道你能看见。哎……冯山妹怎么还在村里呢？把你吓着了吧。”
我说把我吓得尿裤子了。
“怪不得我闻着一股尿骚味儿。你提着灯，她就追赶你，对不对？仲秋，你不用害怕，冯山妹不会害你的，你跟她无冤无仇，再说，她不害小孩子。”
我问我爹怎么知道？
“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啊。你看你妈，会害你不？你别害怕，她追赶的是那一盏马灯。”
我想了想，对呀，那盏马灯亮着，在哪儿她就追到哪儿。马灯熄灭，她就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后面直接就不见人影了。
“她为什么要追那盏马灯？难道马灯是她的东西？她想要回去。”
我爹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以后再告诉我，现在要先找到大婶。
我们在周围的山坡和田地里走了几圈，惊得村里的狗不停的叫唤，有人在屋里扯着嗓子破口大骂，虽然没有点名，但是一听就知道是在骂我们一家三口，说我们回来后，村里就不得消停了。
我爹说别管他们，反正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他说自己的故乡变成了他乡，乡亲好像要变成仇人，他怕是以后都回不去自己的故乡了。
听他说这些话，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却能听出父亲想留不能留的遗憾，我心想这里有什么好留的，穷山恶水的地方，还出那么多怪人怪事。
没找到大婶，我爹说她可能自己回去了。我们往家里走，我爹突然停下说，那里怎么亮着灯？
我问哪儿？我爹指着远处山坳里的一点星火说，那里，张有田冯山妹的茅草屋，你说，冯山妹是不是没死？
我哪儿知道呢，她那个样子给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就算活着，比死人都可怕。
奇怪了，难道她那屋还有人住？我爹说，可能是狩猎的人路过住一下，仲秋，你别怕。
我们回去之后才发现，我大婶没有回家，我爹有些慌，说她对村子那么熟，闭着眼睛都能走，怎么就不回来？这下我妈也紧张起来，她说千万不要出事了，要不然，我们又走不掉。
我爹去大伯屋里商量，去了不大一会儿，他就在里面喊：“文菊，你快进来，你快来看看，大哥这是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