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往事》 第六节 乱世风云且偏安 在线阅读
女学生上身穿月白斜襟短褂,下面着蓝色百摺中裙,留着齐耳学生短发,夹着几本书目不斜视有些傲然地快步走着。
她是孙家二小姐。孙家在柳林镇是仅次于冯家的大户,不过孙家是靠在外面做生意起的家,并没有多少田地。孙家的大少爷和二小姐都在省城西安,公干的公干,念书的念书,孙家的人和柳林镇上的人家并不甚来往。
曼婷静静地转身看着那个女学生走远。
小红道:“小姐,你看什么呢?”
曼婷道:“看那个女学生,真精神!”
小红道:“那是镇东头孙家二小姐,听说在省城西安念洋学堂。”
曼婷羡慕地道:“我知道孙家二小姐在省城念洋学堂,我也给大说过想念洋学堂,可大不同意!”
小红笑道:“洋学堂有什么呀,我看小姐们进了洋学堂,出来就疯疯癫癫的,还不如叫疯人堂好呢!”
曼婷道:“你胡说什么,听说洋学堂跟我原先的先生教得不一样,原先我学得是四书五经、烈女传之类,洋学堂里能学洋文、算术还有别的东西。”
小红道:“洋文有什么用啊?难道咱们这辈子还会和洋人打交道?算术又是什么?”
曼婷:“算术就是不用算盘,就能算清帐目。”
“哇,这么厉害!”小红吐了吐舌头。
曼婷叹息了一声:“走吧,小红,这辈子我看我是上不了洋学堂的!”
她又轻笑了一声:“上洋学堂什么都好,就是可惜了要剪头发。”
...
冯府厅堂内,冯夫人坐在八仙桌旁,正在品茗。
冯昆背着手,在另一侧正在欣赏几株花草。
这时,林管家进了堂厅。
林管家来到冯昆身后,叫了一声:“老爷!”
冯昆回过身:“嗳,老林,什么事?”
林管家看了一眼夫人,欲言又止。
冯昆背手大步走到了外面厅檐下。林管家也跟了出来。
冯昆问林管家道:“什么事?”
林管家:“老爷,上次换得现钞快用完了。”
冯昆挠了挠下巴,思忖了片刻:“知道了,你等一下!”
冯昆返身进了堂厅。
冯昆返回了堂厅。
夫人问道:“老爷,什么事?”
冯昆道:“管家说家里现钞不够开销,你去取件金杯来!”
夫人没有多话,起身向内室走去。
冯昆在厅里踱了几步,站定,仰头望顶,若有所思。
夫人从内室走出,手里托着一只黄色小绸包。
夫人将小绸包递给冯昆:“里面是两只小金杯。”
冯昆点点头,感激地看了夫人一眼,转身来到了外面堂厅檐下,林管家还站在那里等着。
冯昆道:“老林,你把这拿到恒鑫堂,给王老板说,就按我上次和他成交的价,把这换成现钞!”
林管家接过小绸包:“知道了,老爷。”
林管家转身朝外走去。
“哎!”冯昆又伸手叫住了林管家。
林管家回身问道:“什么事?老爷!”
冯昆:“以后象这些事都不用瞒夫人!”
林管家点头说声:“知道了!”
又朝外走去。
曼婷和小红绕过照壁,进了前院。
林管家问候了一声:“小姐回来了!”
曼婷笑着点点头。
曼婷看见她大站在檐下,叫声:“大!”
冯昆笑道:“曼婷,出去又买了什么?”
曼婷:“买了一点绸布。”
曼婷走过来,撒娇地挽着冯昆的胳膊,小红在后面,三个人进了堂厅。
冯昆坐下来倒了一杯茶。
夫人道:“倒错了!”
冯昆笑道:“怎么,还不能喝你一杯茶?”
夫人也笑:“哪敢哟!”
冯昆喝了一口茶:“已经立秋多时了,这天气倒一日热似一日!”
夫人微笑道:“已经有了早晚了,心静自然凉!”
曼婷伏在她娘背上。
曼婷:“大,我今天看见孙家的二小姐放暑假回来了!”
冯昆:“见就见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曼婷:“大、娘,我也想上洋学堂嘛!”
冯昆对夫人道:“你看你把你宝贝女儿惯成啥了!”
又对曼婷说:“本来你四岁时,就要给你缠足,你自己也说缠足好玩,可那一年外面闹什么革命,你娘说等你七岁时让你做主,结果等你七岁时你又不要缠了,到现在还是一双大脚走来走去!”
夫人笑道:“你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我那时看你也念叨‘咱们武德骑尉家门里的娃娃要是缠了足,想要舞个枪耍个棒可就难喽’,才说推后再缠足的话,也是想看看曼婷愿不愿意跟你练拳舞棒的,毕竟是个女孩子,谁知她倒也喜欢,你也很高兴,现在倒又怪起我来了!”
冯昆笑着摆摆手:“好了,是我的不对行了吧!”
他又对曼婷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现在已经很新潮了,你看镇上有几家姑娘家是大脚,听父母的话总是不会错的,你今年已经十六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因你的大脚,虽说外人皆知咱们家有个才女,女红也样样精通,只未缠足这一样,远处有名的乡绅也打了退堂鼓,而近处的平常人家,大跟你娘又看不上,唉!”
曼婷笑道:“大你叹什么气啊,大脚有什么不好,明太祖的发妻马氏就是大脚,正因为如此,她才能随明太祖东征西战并出谋划策,最后助明太祖打下江山,做了马皇后呢!”
冯昆指着曼婷:“你这丫头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
曼婷又笑道:“大,你说得过我的,你只问问我‘露马脚’的来历,只怕我就哑口无言了!”
冯昆笑道:“大没你肚里的成竹多!”
他又对夫人道:“我自认我在邮政署做了这么多年事,也算是半个文人了,谁知道还是常常被你这丫头问得无言以对!”
夫人微笑不语。
冯昆又对曼婷道:“不过,曼婷你想上洋学堂的事想都不要想!”
曼婷叫道:“为什么?大!”
冯昆道:“我曾和你雁声伯伯闲聊,才略知现在社会上流行之一二;孙家大小子在国民党军队里做军官,现在当官的不论文职、武职,都喜欢讨一个在洋学堂上学的洋学生做太太,并以此为荣而炫耀,所以孙家大小子就鼓动孙老爷送小姐上洋学堂,就是想在省城能攀龙附凤;大虽也想你附上高枝,但还不愿随这恶俗浊流!”
曼婷:“大,可能有这样的现象,但你也不能一杆子把人都打死呀,我想上洋学堂是想长见识、学知识的!”
冯昆道:“曼婷,你五岁时,大就给你请了咱们凤翔的名儒许先生,这在咱们凤翔已开了先河,哪有为女子请先生的,许先生已经仙逝了,论起来,给二宝请得先生还不及许先生学问的一半多,‘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就不要再做非份之想了!”
曼婷一听她大的语气很坚决,知道是讲不通了。
曼婷噘起了嘴道:“哼,不讲理!”
她对小红道:“小红,咱们走!”
说完先往后堂走去。
小红跟在后面道:“小姐,快拿你的马,再不吃马腿就要化了。”
冯昆和夫人相视一笑。
夫人道:“老爷,咱们家曼婷知书答礼,二宝聪明可爱,也算是咱们俩的福气。”
冯昆点点头,随即手抚桌面,神色又转忧道:“唉,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去年遭遇大旱,收成不好,老林说收得租止够咱们家合家口粮,往年余粮我也不想粜卖,我赋闲三年,所攒得一些积蓄也已用尽,咱们家加上仆、厨、丫环、长工要二十余口之众,人多难养,祖上留下的财物,金银之物今日已是第五次变卖,那五张元明字画,虽说变卖一张就够咱们后半生花销,可祖上的家业不能再我手上光大已是惭愧,如果再变卖出去,岂不是成了败家之人,百年之后拿什么颜面去见先祖先宗,给后辈没留下什么,也无法交待啊!”
夫人安慰道:“老爷不必自责,身处变乱之世,能全家和睦平安已是不易了,这几年你在家,家中诸事我一应交于你与林管家,确不知已到捉襟之时,好在我手中还存有一些私房,也够家中用些时日。”
冯昆感激地看了夫人一眼:“难得夫人如此贤惠,只是死水怕勺舀!都怪我贪杯误事,丢掉了职位,如今又眼高手低,商贾之事痛恶,觉得整日为蝇头小利忙于算计,实非好男儿所为;而政府中的小公务又觉不入眼,逢上便屈膝谄笑,逢下便端个架子,和娼门没有什么两样。”
冯昆自嘲地一笑,一摊手:“你看,才致蹉跎如此!”
夫人道:“我看老爷只是志向远大些罢了,老爷你无事也常看书,应该知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老天爷给了咱们平静的生活、懂事的一双儿女,别的地方受些坎坷未尝又不是好事呢!老爷你说对吗?”
冯昆一听,略感宽慰,道:“夫人说得也是,外面现在确实太乱,军阀割据,四处皆匪,东北沦入日本人之手也有五年了,说起来咱们还算是幸运,柳林镇太平无事,那百十亩田地总是活的,老天爷今年大旱,难不成明年还会大旱,世事再变,温饱总是不愁的!”
他端起酒杯:“来,夫人,你就以茶代酒,陪为夫干了此杯!”
夫人笑着端起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