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银河似是没有听见,只是抬眼斜昵了一眼。手上的木匠活没有停,他手中的大斧轻轻一划,一根细如牙签的木条削了下来,举重若轻,本该繁复的木匠活在他手里做得比大姑娘绣花还要精致轻松。
“爹,你听到我说的没有?元一哥哥被当成妖怪了!”酥儿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满脸担忧。
洛银河无奈停下动作,常年波澜不惊的瞳仁中似是在说:“这又如何?”
“你说话呀,爹……”酥儿急得跺脚,“戏班里出了刺客,要杀杨大帅,但刺客跑掉了,他们就抓了元一哥哥,说不定要把他枪毙的。”
“枪毙?”
“爹……”酥儿泪目,“他可是元一哥哥啊。”
洛银河若有所思,眉心微凝,“你很在意他?”
“当然,元一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的朋友……”
他仿佛在隔岸,每一声无动于衷的低喃都在叩问着酥儿他为何有个铁石心肠的爹。
“你……”酥儿恨恨跺脚,“你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我是一定不会不管元一哥哥的。”说走便走,小丫头毅然决然的转身,却猛然被一只铁臂给牢牢钳住,她噙着眼泪不敢动作,洛银河尽管一个字都没说,但他从骨子里便自带的那份威严即便是做为他的女儿,她也不敢违逆。
她低着头,只能倔强的握着拳头,将流入嘴角的眼泪狠狠咽进肚子里。
“回来。”洛银河声音不大,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臂,终究无奈道:“在家待着。”
酥儿愣了一会儿,陡然破涕为笑跳起来,“谢谢爹……爹,只要是你,就一定能救出元一哥哥的。”这是她从小到大最为坚信的事情——爹爹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他肯出马,什么事都能解决。
已近深夜,街道上空空荡荡的,风声来回扫荡着白日遗落的人心惶惶,在有洋枪把控的围墙里,连狗叫声都是听不到。洛银河形单影只的从黑暗中走出,径直走到挑灯的大帅府正门,一身暗色素衣尤为衬得他跟这个豪华阔绰的大帅府格格不入。看门的卫士老远就拦在他身前,洛银河目不斜视,直到胸口抵上两把随时可能啸叫着点燃深夜的洋枪,他冷冷道:“我找大帅。”
“大帅岂是你这种人想见就能见的?”卫士把他一推,“滚,不然毙了你。”
洛银河不为所动,思忖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把这个给大帅,他会见我的。”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玉佩,即便借着仅能视物的灯火也能见其周身散发莹润的光泽,其中绿意暗涌,如流动的水壁,光彩天成。这卫士好歹还有些见识,起码明白眼前这看似不起眼却能轻易拿出此等贵重宝物的人定不寻常,再加上洛银河面对枪口凛然不惧,气势沉敛,只偶然一瞥时露出些许锋芒,这样的人,岂是他好轻易得罪,忙接过玉佩,态度柔和些许:“在这等着。”
等他再出来时柔和的态度立马又切换成低眉恭顺,卫士双手递还玉佩,腰身半躬,道:“洛先生,大帅在书房相候。”
进了大帅府,里面楼阁走廊四通八达,但洛银河闲庭信步,如同走在自己家里,抬脚竟没有半分犹豫,根本无需人引路,方才前去通传的卫士心中已是通透,随即侧身落后半步随在洛银河身后。
推开书房大门,入眼便见杨大帅坐在一盘围棋前,却是独自一人在下棋,棋盘上是个残局,黑子中盘失守,已被逼入绝境,杨大帅举着白子,眉头紧皱,似乎思索良久也无法破局。
卫士的通报声打破宁静,“大帅,人带到了。”
“唔……”杨大帅眼皮都没抬一下,挥挥左手令卫士退下,也不招呼洛银河,还在看着眼前的棋局。
洛银河自顾在棋盘另一端落座,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地位悬殊之人,却如老友相逢一般投契。洛银河手执黑子,施施然落下一子,正是关中之地,大帅挑眉看他,忽然就意兴阑珊,随手将手中举棋不定的棋子扔回了棋盒里。他道:“放肆,你就是这么同你上司打招呼的?”
洛银河低头示意,“大帅。”
杨大帅哼了一声,方才还板正的肩臂靠回椅子上,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惊动了我们最优秀的搜神官半夜来访啊?”
洛银河开门见山:“听闻大帅抓了一个长了鬼手的孩子?”
“怎么?”
“可以放了他吗?”
“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酥儿喜欢的人。”
“酥儿?”杨大帅想了想,眉峰微跳:“就是那个永不动弹的家伙的女儿?”
洛银河点点头。
杨大帅颇觉好笑:“还留在身边?你杀了她爹妈又养着她,现在又为了她半夜奔走,这是闹的哪出?”
“这孩子很有天赋。将来会成大器。”
“成了大器又如何,找你报仇吗?”杨大帅冷笑:“我说阿洛,你不会是在这世界待得太久,以为自己也是一个……人了吧?我怎么越发觉得你有了一点人情味了呢。”
洛银河沉着脸:“你就说你肯不肯吧?”
“肯,当然肯。”杨大帅重新执起一子白棋,“既然是我最优秀的搜神官提出的要求,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但是阿洛,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小子的鬼手来历不寻常,我怎么看都有点史前巫族的影子。”
洛银河微微一怔,“巫族不是灭绝了吗?”
“说是这么说,鬼知道是不是有个把漏网的。你最好别掉以轻心,我看民间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万一再出个毓林那样的家伙,我俩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还肯把他交给我?”
“我说了,你是我手下最优秀的搜神官,把他交给你,你必定会查出他的身世……看看人间是否还残存有其他巫族。”杨大帅声音变冷,“一网打尽。”
洛银河沉默,思绪并没有被杨大帅话语中丛生的杀伐之气所影响,他低着头,半晌才从嗓子里嚅出一声犹疑:“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