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要离开,十娘把自己姑娘时的衣服全都打包要送给安息,安息安静地坐在床沿看她来回地将一个个柜子打开。最后,她从箱底捧出一双兔皮的靴子,她站在安息面前,脸上微笑着,眼泪却不住地流下来。安息惊愕地望着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目光放在那一双小巧精致的靴子上,这双漂亮的靴子里也许装着十娘的心伤的往事。
“这双靴子是我为妹子小玲儿做的,可是她没福气穿,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是个好姑娘,”她抹了一把泪,“你比我妹子还要乖巧,无殇是我的好兄弟……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十娘就把你当作我的妹子了。”
安息呆呆地站在那儿,直到十娘把她揽在怀里。她紧紧地抱住十娘的脖子,平生第一次如此热烈地感受到被别人像宠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宠爱的感觉。超强烈的幸福。
她们的告别是在灰蒙蒙的侵晨。十娘和华叔站在巷尾俯身打揖,安息恋眷着不肯走,无殇却头也不回地拉着她转过巷子。也许是熟识了离别的缘故吧,也许是害怕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吧,也许是,怕自己真的厌倦了漂泊吧。总而言之,他必须强迫自己离开,因为生命还没结束,他的宿命也不会改变。
安息问他,小玲儿怎么了。
她十三岁时自杀了,因为城里一个地主的儿子*婚。
涯城他们离开宿月城的第三天就到了赵国的都城——涯城。
这是一切悲痛上演的地方,然而他必须面对,就像让经年的伤痕再清楚地痛上一遍,只不过这该死的痛苦却没谁来评吊,到头来,只有一个人,只有无殇他自己痛苦地痛苦。
无殇回到城外的小木屋。那是一所旧旧的屋子,四周是野草和丛树。它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饥馑阁,无殇所有的同情与怜悯大概都在这三个字里面了,他宁愿自己挨饿,只要这个世界不再有饥馑,这是他对这个世界的仁慈。
朱门万重他让安息坐在小矮桌上(因为这儿并没有草席或蒲垫一类可以用来坐的东西),然后他去收拾屋子。
虽然知道不久后又会离开,无殇还是把屋子从新打扫了一遍,因为这样才会有那种家的感觉。虽然一直都是在漂泊,可是如果你把每一个停留的地方都好好地收拾,那么你就会少担受一些那种荒芜和无居所的感觉。
安息很不自在地坐了一会儿便跳了下来,在她的帮忙下,无殇很快完成了任务。
不过,天还是很快就黑了下来,无殇要去做饭,安息很不忍心地拉住他“让我来吧。”
“可是……”无殇想要说什么,却被安息一把按在她坐过的小桌上。“都说过了,我来煮。”她像个孩子似的说着向隔壁的厨房走去。
不过没过多久无殇便跟了过去,因为有一股古旧的甜甜的胖胖的香味袅袅地飘过来。
“你在煮什么,怎么那么香。”他掀起幔子向里望去。
“我在煮安息古国的安息魔汤。”她听了赞赏后得意地说。
“你真是个神奇的女孩儿。”他说。
“是啊,我可以变出好吃的食物来。”
无殇隐下头去笑了,其实何止如此呢?
不久就开饭了,原来安息是把房子里剩下的红豆、小米、麦片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东西放在一起来煮,这个在贫穷的童年里就像珍贵的年夜饭一样令人向往。
“真的好棒!”无殇兴奋地大叫。
“是啊!”安息也异常地高兴。
由于没有碗,他们就用煮汤的勺子一递一口地喝那热气腾腾的粥。那种幸福大概要过几生才能有得过一次吧!
是啊,一定要努力,在没有任何材料的情况下安息都能煮出如此美味的粥,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绝望呢?无殇决定了,明天,一定要去,无论是什么结果。
赵国的王宫有一种久违的壮观,无殇站在厚重的大门外,忽而感觉那里有很多很多门,把他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一重一重的,像时间,像历史,又像是逝去好久的沉封的往事。他知道,那一万重门的后面,是一场往往复复的繁衍————那些复杂的死亡和新生就像墙上重重叠叠的斑驳的痕迹一样。
一阵冷风从背后袭来,他忽然感到害怕,事隔多年,谁都无法猜测这所宫殿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果然,侍卫不肯通告。他鼓起勇气,再次央求并且给了那位拿门牌的大胡子十五点的钱币,他们才答应为他通告。可是赵王不想见他,因为这个,那个拿了钱的大胡子似乎也感觉很不好意思。于是,无殇再也不好意思麻烦他了,他很谦逊地低下头走了。
无殇独自一人很失意地在大街上行走,都城必定是都城,连人群似乎也比别处的壮观些,他们充满自信地来回地走动着,很不客气地故意从无殇这个外地人身边擦过去,谁都不会去体量一个外乡人,特别是一个失意的外乡人。
无殇迷路了似的回头四顾,风把他的头发扬得很乱很乱。也许,这儿真的不需要我的政策,也许赵王他真的可以让这个国家更加繁盛的发展下去。可是在这轻浮的繁荣下,无殇却分明地感受到一种躁动与不安——就像那些骄傲地来回不停地走动着的居民脸上的那一股厚重的不耐烦。
他轻声地叹息了一声。继续向前去,似乎路真的还很长,奇怪的是却不知该往哪儿走。旧的街道上有叶子洒下来,有成群的姑娘轻盈地飘过去,她们成团地围在首饰摊旁,她们互相嬉笑着把花儿簪了一头。无殇忽然想到安息,那些女人谁也没有安息漂亮————虽然她不像她们那样在脸上涂上胭脂,也不像她们那样把软纱折成的花簪了满头。
等那一群女孩子又拥向另一个摊子后,无殇走了过去,他捏起刚才有一个女孩子试过的头簪,上面成簇的紫水晶温柔得像一场神秘而美好的梦。它的确很漂亮,而且无殇可以肯定它在安息的乌黑的头发上一定更漂亮。于是他耐心地听完守摊妇人对这只簪子的赞美后,便匆匆地付了钱向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