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柴念云已是又惊又惧,早没了寻常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失声问道:“不会吧?我朝和亲也有先例,可选的都是宗室的女子,从来没有让柴家的女儿代替的道理,更不会选去金国和亲,这同体例不合啊!二叔你可打听清楚了,不要听风就是雨啊!”
柴辅仕又复笑道:“没有先例是没有先例,不过事情倒是确确实实的真事。侄子侄女不妨想想,大宋同大金是兄弟之国,当今大金国的皇帝完颜守绪是太后的子侄辈,而宗室没有年龄相若的同辈女子,和亲一事只有在勋贵之中选人替代了。而我柴家同赵家素来和睦,太后选了大侄女做干儿女,那也就没什么奇怪的。大侄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番解释还真有些道理,竟说得柴念云有些心悦诚服,禁不住微微点了点头。
柴辅仕见状颇为得意,便又说道:“到时候朝廷送大侄女去金国和亲,那朝廷给的嫁妆、金国给的聘礼一定十分丰厚,我们崇义公府得了这样一笔银钱,日子必然好过许多。等钱到了手,可别忘了你们二叔今日报喜的功劳哟……”
一旁的柴安风越听越是来气,高声将柴辅仕的话打断:“不行,这事我不同意!照你这么说,这和卖姐姐有什么区别?不行!这事我不同意!”
“不同意?嘿嘿,这事怕是由不得大侄子你了!”柴辅仕冷笑道,“这件事情虽然还没拍板,却是太后老人家提议,史老相公撮合。皇上自然也不会反对,只因现在还在大行皇帝守孝之期这才没有宣布,等新皇登极改元之后,就是势在必行了。”
听了这话,柴念云又泄了三分气,叹口气道:“什么?这件事,竟然是宰相史老相公的主意么……”
柴辅仕闻言便又得意了三分:“不错,正是他老人家的主意。好了,话我已经带到了,有些事情大侄子、大侄女还是早做准备为好。我这就告辞了。”
说罢,柴辅仕扭动肥胖的身躯,转身便要往外走去。
柴安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喊住柴辅仕:“且慢走,我问你,今年是什么年号?明年又是什么年号?”
柴辅仕并不转身,扭头回了一句:“今年是嘉定十七年,明年就要改元宝庆年号了。怎么?大侄子连这事都忘了不成?”
说罢,柴辅仕并不等着柴安风的回答,肥胖不堪的身子一摇一摆地扭出了崇义公府的大堂。
柴安风的心却是凉了大半截,一知半解的历史知识山泉一般涌向了他还有些懵逼的大脑。
宝庆元年,就是公元1224年,再过十年,也就是公元1234年——这么一个同花顺一样的年号里发生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金国在南宋和蒙古的联合打击下,终于亡了国;而南宋从此就要面对比金国恐怖十倍的蒙古人的攻击,这也最终导致了南宋的灭亡。
相应的,被南宋嫁到金国去的姐姐柴念云,自然也会随着金国的灭亡而香消玉殒……
一想到这里,柴安风浑身上下似乎都被抽走了气力,颓然坐在身后的交椅之上,仿佛做梦一般望着二叔柴辅仕的肥胖的身躯离开了视线。
姐姐柴念云见状,赶忙上前半步,俯下身子问道:“老弟,你怎么了?”
柴安风看着姐姐还算平静的表情,禁不住问道:“老姐你刚才是没听见么?你就要被送到金国去和亲了啊!”
柴念云脸上露出苦笑:“咱们这二叔说话从来不靠谱,却是个胆小的人。这件事太大了,又牵涉到杨太后、史老相公,谅他也不敢信口雌黄。唉!想来大概是真吧……”
“老姐,你要弄清楚了,金国同我大宋世代为敌,嫁过去能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更何况……”柴安风不敢将不久之后金国就会被蒙古灭亡的事情当众说出来。
柴念云却莞尔一笑:“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柴家世受皇恩,赵宋待我不薄,我代替赵家的公主去金国和亲也是应当的。而且确如二叔所言,此行若是成功,无论朝廷还是金国,必有重金酬谢崇义公府。弟弟是个聪明人,得了这笔钱,自然能够光大我柴家门楣。姐姐我在金国也会欣慰的。”
说到这里,柴念云终于触动心肠,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柴安风眉头一紧:“姐姐,你这话我不同意。如今这天下原本就是姓柴的,他赵家原本不过是我柴家的臣子,后来使了阴谋诡计才篡了位。赵宋朝廷待柴家好,也不过是赎罪而已,我们犯不着对他们感恩戴德的……”
柴念云赶忙伸手捂住了柴安风的嘴巴,下意识地扫视了四周,说道:“老弟小心,这种话可不是能乱说的。崇义公府里虽说都是我家的世代家臣,可如今这世道人心叵测,真传扬出去,可不得了。”
“怕他怎的?老姐,金国你可千万不能去啊,那边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你忘了当年靖康之变时候,徽宗、钦宗那些公主的下场了吗?”柴安风忙道。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柴念云叹了口气,“你刚才没听你二叔说的吗?这件事情,是杨太后和史相国操办的。如今新君尚未正式登极,朝廷里都是这两位说了算,这事就算不是板上钉钉,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吧。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事情是要认命的……”
“认命?认什么命?像这种蹲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封建头子安排的命,我们能认吗?”话说一半,柴安风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崇义公”按成分来说,也算是封建贵族,刚才这话算是打了自己的脸,便赶忙改口道,“我看事情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总归还有挽回的余地。大不了我们走人好了,离开大宋,去……去日本、去南洋、去美洲、去欧洲,广阔天地,可以让我们大展拳脚!”
柴安风的话,姐姐柴念云是越来越听不懂了,还以为自己这个乖弟弟是在发失心疯,扭头便对黄大个子黄有功问道:“大个子,今天是你陪着你们爵爷去相的亲,莫不是你照顾不周,让我弟弟受了风、着了凉?怎么满嘴尽说胡话?”
黄有功忙不迭地摆手:“没,哪有那回事?就是有,也不关我的是,天香楼的菜,我连闻都没闻上一鼻子……大奶奶可别冤枉我啊……”
三言两语之间,柴安风已经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刚才话说得有点多了,便又改口道:“我没事,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毕竟还没有真正拍板确定,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好了,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主意。”柴念云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话锋一转接着往下说,“如今老皇上驾崩、新皇上还没有登极。等来年改元之后,还有大行皇帝入殓安葬、新皇大婚、大赦天下等等好几桩大事要办。等轮到派我去金国和亲,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不如乘这段时间里头,老弟你把自己的婚事安排妥当那才是最要紧的。”
柴念云换了口气,道:“我问你,今日你见的那个郑大小姐,人品怎么样?”
一提起郑婷儿,柴安风立即心猿意马起来,支吾了半天才道:“这怎么说呢?我们才见了一次面,话都没说两句,怎么能看出人品来?不过看着郑姑娘么……应该算是个好姑娘,只是现在她也正烦着呢!”
说着,柴安风便将郑家正打算分家的事情同姐姐柴念云说了。
说得柴念云也禁不住叹了口气:“满指望着郑家是个大户人家,没想到也有这样的事情,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老弟,看来这回老姐我又坑了你了,现如今郑家是个是非之地,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去多掺和的为好。”
姐弟俩正在说话,却听门外传来下人的禀告声:“爵爷、大奶奶,门外来了天香楼的两个小二,说是我们点的菜,他们已经给送来了。小的问一声,有没有这回事,这些菜要不要收下来?”
柴安风立即回答道:“有。这些菜是我点的,应该已经付过钱了,你收下来就是了。”
门外那人答应一声,便下去了。
过不移时,崇义公府大堂之内便已摆下了一桌席面,柴安风仔细点了点,见除了自己方才在天香楼店里点下的几样菜之外,又新添了七八样菜码和两壶美酒,显然是郑婷儿事后又加上去的。
只见这些菜肴用料上乘、烹饪精良,再加上是新做好了立时立刻送到崇义公府上来的,此刻还正冒出香喷喷的热气来,逗得柴安风哈喇子流了一嘴——他穿越到南宋之后还没吃过饭,眼下正饿得前胸贴后背,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把这一桌子菜全都吃光了。
一旁的柴念云见了这样的阵势也有些发怔,忙问:“老弟,这些菜在天香楼怎么着也得花上三四贯铜钱,莫非都是郑大小姐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