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我是河东周氏的嫡长女。
而我娘是宫里最得宠的贵妃。
16岁那年我娘求了陛下为我和太子赐婚。
她说她做不了皇后,但周氏需要一个皇后。
所以我必须成为太子妃,必须成为皇后。
因为我娘曾是周氏妻,而我是周氏女,我们身上都扛着复兴周氏的责任。
01.
我出生在河东周氏,一个落魄的氏族。
但在十三年前我的家族却掌握着大玄帝国绝对的话语权。
不过这一切都在群臣的联名奏疏出现在皇帝案前时结束了。
世家大族在多年的养尊处优下早已忘记了根本。
朝中无人,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革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一夜之间,盘踞在各处的世家大族几乎全灭,皇城门口血流成河。
但我的家族却是那个例外。
不仅因为我爹还在朝中保留官职。
更是因为皇帝看上了我的母亲。
若她入宫则全族生,若她拒绝则全族灭。
当年的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如今的我亦是。
身为嫡长女,我一直以未来皇后的身份生活。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我无一不精。
连母亲从宫里送出来的教习嬷嬷都说,放眼整个河东都再也找不出比我更能成为皇后的人。
我一直等着,等着从京都传来的圣旨,等着再次见到母亲的那一天。
等着大仇得报,等着复兴家族。
终于,我十六岁及笄礼过后的三个月,皇宫来的仪仗队抵达了河东。
“周氏之女周文淑,性行温良,娴熟大方,雍和纯粹,品貌端正……”
我跪在地上,耳边穿过内官宣读圣旨的声音。
风有些大,等我回过神来只听清最后那句——“应为太子正妻。”
熟悉的话语好似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午后。
寒光在家中的每一处闪烁,皇帝掐着我母亲的下巴,眯着眼睛端详着我母亲的脸。
他看向我的父亲,眼神轻蔑,他说:“周氏妻姿貌出众,当为天子妾。”
我陷入这段回忆,直到内官宣读完圣旨。
“咳咳!咳咳!”
内官弯腰将圣旨递到我面前,他轻声提醒:“太子妃,您该领旨谢恩了。”
我回过神来,轻轻挪动膝盖,朝京都皇城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臣女,领旨谢恩!”
三十两黄金买不到十三年前氏族们鬓间的珠花,十三年后却能买走周氏嫡长女。
这点聘礼就像是狠狠甩在氏族们脸上的耳光。
而我们却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只能匍匐于地,对着皇帝的这场赐婚感恩戴德。
就这样,我拜别父亲,拜别家中的亲眷,带上氏族的仇恨踏上了前往京都的路。
一路上,我见到的不只是山川河流的秀丽,更是藏在平静河流底下的一张能够掀起滔天波浪的大网。
十三年过去,氏族和周氏的命运将会在我手里彻底改变。
我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看着上面熟悉的白梅花,心底凭空多出了几分安宁。
“圆月,带着的梅花茶可还有?”
我转头,轻轻扯了扯身边少女的衣袖。
“还剩一些,只是眼下要入夜了,不宜饮茶。”
我遗憾的端起小案上的白水抿了一口,靠着圆月的肩膀闭上眼睛。
圆月是我的陪嫁侍女,心思缜密,无论做事说话都能滴水不漏。
我和圆月从小同吃同睡,她是我的影子,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她也能成为帮我扫清一切障碍的利剑。
02.
到达京都的第二天,我被安排进宫和我的母亲见面。
她已经不是我记忆中年轻美丽的样子了。
岁月蹉跎了她的脸庞,眼角的细纹和鬓边的白发告诉我她的处境。
我的母亲过的不好。
“淑儿,过来坐。”
她朝我招招手,繁琐的锦衣就像是禁锢她的囚笼。
我的母亲出身何川白氏,何川靠近边关,水草丰茂,草原上长大的孩子原本是最自由的存在。
我忍着眼角的泪,挪动着步子走到她身边。
我在外的身份是她的侄女,按照辈分我要叫她姑母。
我按着规矩行了礼,端着身段坐到她身边,既不亲密,也不疏离。
她握着我的手,眸中含泪:“陛下恩泽,这一月淑儿可住在宫中,直至出嫁之日。”
我点点头,想扑进她怀里痛哭一场。
可我不能,她也不能。
因为她曾是周氏妻,而我是周氏女,我们身上都背负着复兴周氏都责任。
更何况,这个大殿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
一旦我们有任何行为言语上的差迟,那无疑是将匕首递到仇人手中。
门口传来内官尖细的声音,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人踏进大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华贵的青年。
那个青年是太子裴越。
“朕来的不凑巧,打扰你们姑侄的天伦之乐了!”
他脸上和语气里都带着的笑,一派慈和之色。
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倒还真要以为他是位善良的明君,和蔼的长辈。
“臣女周氏文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好好好,不愧为周通政的长女,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朕的赐婚诏书还真未写错!”
周通政?通政!
我的父亲十三年前就被贬官回乡,这个称呼何其讽刺!
他让我起身坐回我母亲身边,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我们身上。
我发觉我的母亲在颤抖,她虽然脸上挂着得体温和的笑,可死死抓住袖口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母子连心,我只知道我的母亲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皇帝?害怕太子?还是这大殿中其他的什么人?
我来不及思考,因为此刻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这两个站在权利顶端的男人。
“女儿出嫁,按照习俗母亲应来送嫁的,淑儿的母亲怎么没来?”
这句看似关切的话语落到我的耳朵里变成了无数根尖刺一般,直直朝着我的心脏刺下。
寒意顺着我的脊柱爬上来,理智一瞬间清空,此时此刻我只想扑上去将他咬死!
将他大卸八块!
圆月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头,安慰似的拍了两下,她上前一步恭敬的跪下。
“回陛下的话,夫人身体欠安,小姐虽为周氏女,但更是皇家妻,一切应当以皇家为重,若等到夫人痊愈恐怕会耽误婚期,故而未曾来送嫁。”
言辞恳切,语气平缓,滴水不漏。
理智逐渐回归,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我在大腿处用力拧了一下,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是,母亲身子一直不好,还请陛下见谅。”
“是吗?”
“是!”
大殿里陷入一阵沉寂,无人再开口说话,安静的仿佛一个吃人的深渊。
03.
“哈哈哈哈哈……”
大殿里响起一阵笑声,是皇帝。
“你很有趣。”
他的目光偏向我的母亲,声音变得玩味:“和你的姑母一样。”
这是何其狠毒的一句话,十三年过去,当真应了那句“故人依旧”。
“无意,花园里的枫叶红的差不多了,无意可愿意随朕走走。”
皇帝朝我母亲伸手,丝毫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的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背影上,直到宫殿的雕花木门彻底遮住她的衣角。
“太子妃?”
我闻声看去,裴越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桌上的苹果,和方才端正的模样天差地别。
我温顺的朝他行礼:“太子殿下。”
嘭——
那颗他把玩的苹果砸到我脚边,汁水溅到我的裙子上,苹果四分五裂。
“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成这副乖顺模样,你们周氏的那点破事早在京都传开了。”
裴越走到我身边,抬手勾起我的一缕头发:“一个落魄氏族的女儿竟然能够成为太子妃,你不觉得这有些出乎意料的可笑吗?”
“我的太子妃另有人选,你抢不走她的位置。”
我后退一步,将那缕头发从裴越手中抽出。
“殿下,无论您是否承认,我都会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
我微微仰头和他对视:“您不想做愿意娶我的太子,那我就换一个,太子可以有无数人,但太子妃只能是我一个。”
我垂眸,伸手抚平裴越胸口的褶皱:“太子殿下,已经昭告天下的圣旨,就如同是泼出去的茶水,永远无法收回。”
“您身为太子,应该明白亲贵娶亲,真心是最不要紧的,您娶的不是我周文淑,而是整个周氏和河东留存的氏族。”
“大婚之后,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言必,我扶着圆月的手径直离开大殿,我想去看看我的母亲。
皇宫大的没有尽头,不过眼熟的东西倒是很多。
回廊底下挂的一盏沉水木雕兰宫灯,那是西岭陈氏小女儿最钟爱的物件,几乎从不离身。
石板路旁立的青玉麒麟雕像出自琅邪王氏,小时候王氏的族老还抱着我坐在麒麟背上过。
再往前走,穿过一片白梅林,那些已经枯萎的梅树来自河东周氏。
我抚摸着白梅树干上的刻痕,上面有我母亲握着我的手刻下的字迹。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老……
大儿除豆东西,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十三年过去,刻痕早已经被风雨侵蚀变得模糊。
“小姐,有人跟着。”
我点点头,靠近圆月耳边:“不碍事,宫里盯着我们的眼睛不差这一双。”
前面不远处传来谈话的声音,我放轻脚步,拉着圆月躲到假山后面。
他们谈话声逐渐放大,似乎已经变成了争吵,那是我的母亲和皇帝。
我专注的听着亭子里二人的声音,丝毫没注意身后正在靠近的某人。
“唔!!!”
“别出声。”
裴越的胸膛紧紧贴住我的后背,他一手紧紧捂住我的嘴,一手握着匕首抵在圆月脖颈上。
我没动,不是因为裴越,而是因为皇帝将我母亲推进了太液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