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产房之后,我重生到了十五岁
1.
我的灵魂随着滚烫的血液离开了沉重的躯体后,慢慢地走出忙碌的手术室。
我的婆婆在拖着宣布死亡的主治医生撒泼,【是你杀死了我老刘家的长孙啊。】
【是你们不肯签字,延误救治。】医生摊着手,疲惫地解释。
【别以为我不知道!一支止痛泵一千块,你们医院能赚多少!谁不知道啊,打了麻药会影响智商的!】婆婆坐在地上,抱着医生的大腿。
刘彬搀扶着他妈,看着我满身是血的尸体呆呆的。
看见爸爸妈妈匆匆赶来,妈妈看见我就扑在我身上,一声惨叫大哭起来。
爸爸看了我一眼,手指着医生鼻子,【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有生孩子生死的女人!赔钱!就是你们工作失误,两条人命一百万!】
我麻木地看着这一切,脑袋涨涨的。窗户外面雷雨交加。
雨中走来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手握镰刀的男人,
【你的时间到了,跟我走吧。】
可是我真的很不甘心,我才二十岁啊,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却死在了产房里。
我一直以来唯唯诺诺,没有为自己过争取一次,怎么能甘心!
【你想再重活一次吗?】
【想!】
眼前一黑,耳边的争吵停止了,地上的雨开始急速回到天上。
瞬息万变,我回到了中考考完的那个午后。
我背着破破的布挎包往外走,遇到刘彬在校门口堵着我
他撩了一下骚气的杀马特斜刘海,【小琴,中专再见面,你就是爷的女人。】
我看着他那张长在青春痘上的脸,嘴角就控制不住抽搐,抬手就是一巴掌,
【妈宝男别来恶心人!咦!】
别问,问就是青春痘爆浆了,我快被恶心死了。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我撒开丫子就往家里跑。
院子外面围着很多小孩子,都在看里面的红色雅马哈摩托车,不用想也知道,伯父回来了。
他算是我们村上比较有话语权的人,指点了几乎所有小辈们的读书道路。
伯父从小脑子好,是知识分子,大家都尊重他,早年电工专业的三本毕业,交了几年书突发奇想学中医,啃老又啃弟弟地读完研,赶上风口,很快就发了。
我生产那天不让打止痛泵就是他教的。
此刻,他特地为决定我的未来而来,爸妈都端坐在板凳上听他演讲,
【要我说,女孩子还是去读中专好,毕竟花期短,花大量的时间读书是高投入低成本的买卖。】
【再说,女孩子到了高中,学理科会相当吃力,可大家都知道,理科生才有出息,如果最后考个三本那读还是不读呢?一个学期万把块,这个家都得拖垮。】
【所以,读免费的中专,两年出来就有门吃饭的手艺,晓东的事情就可以慢慢让姐姐帮衬了,多好。】
他这些不清醒的发言是我上辈子悲惨的开始。
【放你丫狗屁,你读三本可都是爷爷奶奶吃草,和爸爸读初中的钱,供你读的,现在自己好了就不让我读?】我大声打断他的话。
端坐着听课的爸爸抬手就是给我一巴掌,【连礼貌都不懂了还读什么书!】
耳朵翁的一声,生理性的泪水聚积在眼眶里。
我不能擦,不能展示出一点点的弱势和退让。
我对着他们大喊,【如果我考上一中就让我读!我一定要读!】
此时在中专教书的伯伯冷笑,【一中是这么好考的?】
我盯着他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这跟你有关系?我读书会跟你借钱?这么见不得我好?】
我上辈子就是考到了一中的分数结果去了中专。
所以这次,只要能让我读书,那就是十拿九稳。
2.
伯父被我气走了,开着雅马哈在小孩子们的注视下离开。
暮色四合,下午一言不发的妈妈去点燃了煤油灯,又坐回了那张小板凳。
上一辈子,我继承妈妈的特点,胆小懦弱,她无法决定我的命运,但是她要旁观,看着我嫁人,看着我怀孕。
她甚至无法决定家里的几个鸡蛋,念着我怀孕要补充营养又不敢拿来,她只能做到我死后抱着我的尸体哭。
求她是没用的,我向父亲低头,【爸,下午是我不好,不该这么对伯父说话。】
他板着的脸渐渐松动,我趁机说,【但也是因为我真的想读书,这次考试很顺手,我有信心能考上一中。】
【你也知道,前阵子养鸭遇到鸭瘟我们家赔了不少。现在能揭的开锅了已经是不容易了。】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他们惯会把一个家庭的命运压在孩子身上,然后等着我妥协。
上辈子,我就在这样的沉默中被逼着走上了他们给我选择的道路。
【爸,我们村上没有过考上一中的学生,就连伯伯都不是,你相信我,知识改变命运。】
他拿掉了滋滋冒烟的烟管子,【如果考上了就去,但是我没钱供你,你得自己想办法。】
能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不容易,但是短短暑假两个月我又能从哪里弄到学费,学杂费,和生活费。
其实我早就想好找谁帮忙,但是身无长物,成绩也不拔尖,说话就难免脸红。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我把粥和馒头蒸上之后,自己拿个玉米棒子就走踩着爸爸的自行车走了。
爸爸的自行车很大,我个子矮小骑起来很费劲。
终于到了隔壁村,遇到了在施化肥的刘妈,我看见她就使劲蹬车。
【这不是小琴吗,来找刘彬玩吗,我去喊他!】
我跟刘彬就是他一手撺掇的,撺掇刘彬在避孕套上扎洞,让我未婚先孕。
让孩子成为我的一道锁,现在只觉得一阵恶寒,
【可别,让他跟您好好玩吧!】
我要找的是他们村上的白老师,几年之后甚至都有电视台来采访他。
他凭借自己微薄的退休工资和拾荒所得,资质了二三十个学生,后来都名校毕业,在各行各业发光发亮。
【白老师!白老师!】
【喊什么喊,】是一个泼辣的声音,应该是他早就守寡了的姐姐,我缩了缩脖子,【他蹬三轮去了,找他干嘛。】
【我,我能进来说话吗?】
【门开着,想进来不用我请吧,我没空招待你。】
屋子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多余的陈设,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婆婆在灶前忙忙碌碌,我没脸对着比自己家里的看起来还要穷的家庭开口要钱,只敢背着手,抠手指头。
【姑娘家别老低着头,抬起头来有气质!】婆婆说话中气很足。
【哦!】
【你成绩怎么样?】
【上一中没有问题。我给您打欠条,只要我有能力赚钱了我就一定还给您!我会非常努力地读书的,绝对不会辜负这笔钱。】我涨红着脸,一口气说完了这些。
婆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找过来的,明明我们家都穷出名了。】
【白老师可是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我笑得没皮没脸的。
我还是被赶出来了,婆婆说她这不是公益机构。
七月的黄土地被晒得干裂,泥沙被吹得天空都雾蒙蒙的,我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回去。
【小琴要走啦,瞧这满头大汗的,喝碗水再走。】刘妈笑盈盈地迎面走来。
在我跟刘彬好上之前,她每次见了我就笑得跟菩萨一样,在我们领了证之后才慢慢发作了。
她只让我吃素,说吃素的女人有福报才能生的出儿子。
直到花大价钱拖人做B超,照出了我肚子里的宝贝孙子才有所好转。
我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水,咕嘟咕嘟喝完就跨上自行车起走了。
路过他们家菜地,把能采的都采了。
白婆婆那边也是我唐突了,两手空空就上门。
我一鼓作气,骑到镇上变卖了农产品,又挨家挨户地问招不招临时工。
可是知道我没满十八岁,又只能做一个暑假的工都拒绝了。
等我饥肠辘辘地回家时,正好遇见了从田里回来的家里人。
晓东看见我就一声冷笑,【怎么夹着尾巴呀,我们在田里忙活一天,你去哪里玩了。】
爸爸看见我低着头就知道事情没成,【你都不一定有这一中的分数,为啥非得上一中。】
【明天不准瞎跑了,这阵子赶上双季稻,什么事都等忙活完再说。】
明天本是出成绩的日子,要回学校拿毕业证书的。
我跟在他们后面回到家里,卧床三年的奶奶腿脚不变,但是有主意得很,【一个女娃还想去县城读书啊,怕不是向上天!没有你大伯的脑子就是没有这个命!】
【他有好日子咋不接你去过?奶奶,不一定男娃出息了就能养老,等我考出去就带你过好日子!】
她抄起床边的拐杖就朝我扔过来,我从小就躲,躲了两辈子,她已经再也打不中我了,【有出息可不是叫你编排长辈!】
奶奶从小就没少打我,弟弟出生之前,妈妈只能抱着我躲在灶口吃饭。
3.
收谷,耕田,插秧。
脚往田里一踩就直接没过了脚脖子,死死拖着我,像是要万劫不复。
【张琴!我给你送毕业证书来啦!】
唐老师挥着手里的红袋子,惊醒了在地里埋头耕作的老牛,大家都抬起头来。
【考的不错!能上一中!】
我顿时打了鸡血,把腿从厚厚的泥里拔出来,沿着窄窄的田垄跑去。
我谢过唐老师,高高举起红袋子,对着田里面满脸黄泥的爸爸说,
【看,我真的能考上,爸爸,我能读高中咯!】
劳作着的邻居们看了我一眼就又继续投入农忙,只有爸爸还在看着我,黝黑的脸上距离太远,看不出喜怒。
他还是跟那天一样,板着张脸,一言不发。
来送午饭的婶子们用我完全能听到的声音耳语,【女孩子家家,出去读书的谁不是大着肚子回来,出去的时候谁都风光。】
我的脸上涨得通红,上辈子读中专的室友就是这样的。
夜不归宿一阵子之后,竟然利用晚自习的时间,在寝室产子,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寝室都是血,她也奄奄一息。
唐老师摸了摸我利索的马尾辫,
【不要管这些闲言碎语,只管大胆地走你的路!】
直到黄昏才忙完,爸爸挑着担子走在夕阳里,我们一前一后回家。
爸爸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你知道的,你弟从小脑子好,天天乱跑都能考第一。】
【大家都说他能有你大伯的出息。】
观念是根深蒂固的,所以我从不认为重新再活一次我就能轻易逃离一个时代的人对女性的成见。
我坚定自己,【我也从小就读书好,我也可以有璀璨的前程。只是你们从来都没承认过。】
【反正你没打算给我学费,我读高中也不拿弟弟的钱读。】
4.
不知不觉到家了,家里竟然十分热闹。
刘爸引出来,给爸爸递烟。
堂屋里坐着很多人,刘妈主人一样地招待我,【小琴回来啦,瞧这孩子们长大了多好啊。】
主位坐着村上又名的媒婆,刘彬坐在门槛上逗狗。
我走进了冰窖,一瞬间仿佛并没有重来,我还在那个年纪轻轻就挺着大肚子的挺着困局里,只不过陷入了一遍又一遍的循环里。
重复着对我的凌迟。
刘彬看着我就傻笑,【这下真的要变成我的小媳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