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江胥对吴易奚是利用之意居多,闻言也是不由心下熨帖。
这三少爷不识那些狡诈勾当,却是因得自个儿存了颗赤子之心,为人便是这般坦诚率真。
如今再瞧这男人惨白的面色,江胥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可思及自己日后是要靠着这么个不开窍的书呆子与那阴狠狡诈的二房争斗,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吴易奚本就对江胥的身子担忧不已,此番见她叹息,又赶忙低了头去瞧,对自己的境况倒是不管不顾,恍若未觉似得。
可江胥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吴易奚在低头那瞬便整个身子都是一晃,显然是头脑昏沉所致。但那酱紫色的唇瞧来却又偏偏不是那么回事。
江胥皱了一双柳眉,心下稍有些猜想,但此时受制于人,显然是不方便去验证的。
先不说江胥猜测,仅是在二月天里头淋上一日的雨,便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也抗不过。吴易奚竟能撑着走这十几里的山路赶回府中,本就已是足以令人惊诧了。
可江胥心知,此时她与陈玉的还要指望着吴易奚脱身,若这男人写了力气当场昏死过去,不说她们两人,即便是吴易奚怕也要做了这三夫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思及此处,虽江胥也顾不得太多,早先藏在袖中的银针被她推到指尖,借着搀扶的功夫将那银针刺进了吴易奚手腕裸露处。
好在江胥在21世纪时对针灸也是造诣颇深,此番针刺手法干净又利落,吴易奚只觉头脑蓦然清明起来。可等他满目诧异低头翻起袖子去找那刺痛之处时,又没了分毫发现,别说针眼,连个细微的划痕都无。
吴易奚当然记得是方才江胥扶了他的腕子,遍寻无果后就满脸疑惑想要开口询问。那酱紫色的唇颤了颤,江胥趁着他还未出声先行一步,膝盖一弯便狠狠磕在院中那冰冷的青石板上。
不说江胥痛的暗暗咬牙,便是吴易奚也给这一声闷响下了一跳,再顾不得方才异状,只想着弯下腰去要将江胥搀扶起来。江胥便趁势握住了吴易奚那双宽厚的手掌,颤声开口祈求。
“三少爷,求求您,胥儿求您了,您别将陈玉卖去那杏花楼。”
说着江胥话音里便带上了哭腔,一张小脸满是病容,又是满目祈求的跪在院中积水里,吴易奚以往沉浸于书本之中,还从未体会过这般心下酸软之感。
“说来陈玉与胥儿也是有救命之恩的,若是胥儿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难以保护,活着又有何意义?”
吴易奚听她说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见她面色越发的苍白可怜也是心软不已。当下安抚似得笑了笑,握着她冰凉的手掌将江胥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过江胥跪了许久,原主这身体也是刚刚恢复过来,如何禁得住地上那般寒气。从那青石板的水中站起,小腿几层的布料都被浸得湿透,膝盖酸痛难忍。
如今被吴易奚这么生拉硬拽,当下脚步踉跄着就跌进吴易奚怀抱里去。
吴易奚显然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后果,不过依他的性子倒也没有将江胥推开,只当她是受了委屈,便好声好气地温声去哄,一双手掌轻拍着江胥后背,虽是指尖冰凉,但掌心却是暖的。
“你说的有理,我自是不会将陈玉卖给那杏花楼的。你不当丫鬟救主是天经地义,还记她恩情力图报答,这天下怕只有你会有这般豁达心胸了。”
江胥竟给这人哄的真有了些委屈,低了低头将一双发红的眼眶埋进吴易奚冰冷的颈窝里头,好不让人看到她这般软弱。
刘虹本不将江胥放在眼中,只当她是个空有两分姿色却看不清境况的小贱人罢了。可如今这一幕当真是气得她浑身发抖,想她贵为如今的当家主母,却也从未见过这书呆子这般温情呵护的模样。
刘虹既然能坐稳这主母之位,与二房私通还能瞒天过海,虽是有吴易奚不问后院之事的原因在,但大半还是因得刘虹心机深沉,惯会审时度势。
如今知晓了江胥正是受宠的时候,自然不会当着吴易奚的面与江胥针锋相对。
不过刘虹见了这书呆子开窍的模样,又怎么会白白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当下便以退为进,
即便是狠地咬牙切齿,却也还是扮出那副温婉大度的主母模样,招手便唤了那刘嬷嬷来。
“既然少爷已经收了房,我这做正室的也不能寒妹妹的心。你便带人去我那陪嫁的嫁妆里头,挑上些珠宝布匹的给江胥妹妹送去,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刘嬷嬷自然是明白刘虹意思的,抬眼瞧了瞧那抱在一处的吴易奚和江胥两人,也是黑着张脸迈着小步凑去刘虹跟前,连连点头端着是一副上行下效的恭顺模样。
吴易奚却是个半点不懂女子间的明争暗斗的,闻言还真当是刘虹要送见面礼来,还眼带赞许地点了点头。
可江胥如何听不出刘虹话里话外的示威,心下不屑冷笑,表面还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缓缓从吴易奚的怀抱里头站直了身子,又柔顺地冲刘虹福了福身。
“谢过夫人。胥儿虽是小姐跟前的侍女,也还从未用过那上好的布料呢。”
这话便是警告了。
果然不出所料,只这一个动作就把刘虹气的面色发青,又不得发作,死死咬牙,心知这江胥也有两分手段,她便不好拿那些边角破旧的物件去搪塞了。
江胥暗中好笑,心知若是对付刘虹,此时也算得上时机俱佳。可她如今并无根基,只靠着身边这不知变通的书呆子少爷,怕是难从刘虹和二房手里讨得到好。
江胥也知避其锋芒的道理,既然此时刘虹已经有了退避之意,她便也不再穷追猛打。
毕竟日后机会还多,没必要逞这一时之快。
江胥就拢着毛绒的斗篷,回过头去冲刘虹笑了一笑。刘虹自然也将江胥的挑衅瞧得清清楚楚,气的连染了丹蔻的指甲都掐进掌心里头。连刘嬷嬷也是咬牙切齿,又不敢发作,狠狠将脑袋埋到了胸脯里头。
江胥本就是打定了气她的主意,达成目的自然心满意足。
江胥心里明白这刘虹绝无善意,他们三人赴的,说是一场鸿门宴都毫不为过。
本是有意提醒吴易奚要小心刘虹此人,可思来想去到底是觉得有些事情此时还不便明说,便福了福身去扯着吴易奚的袖角撒娇,借此来暗示一二。
“三少爷…其实胥儿还有一事不便相告。”
江胥话是这么说,可是没半点要“不便”的意思。江胥可是清楚地知道该如何去引导这书呆子的思想,只需刻意往那儒家大义上头扯就是了。
“陈玉的母亲乃是胥儿义母,胥儿如今入了您房里,按理总该要去拜见一二的。哪里能让夫人这般铁口直断,直接将陈玉卖进了青楼?那青楼老鸨如今可还在后院里头待着呢。”
吴易奚一听这话便觉得她说的在理,论语本就以礼字当先,当下也不顾这后院之事应当是身为三夫人的刘虹做主,只神色肃穆的一点头就应下,端的是理直气壮一本正经。
“古语有云,克己复礼是为仁。既然是为和礼数,那自然该去拜会。”
江胥已经暗示至此,吴易奚只是不擅宅邸内斗,却也并不是傻子。
只要想到前日里江胥才被二房殴打几乎至死,今日又是刘虹要将陈玉卖去那杏花楼里,甚至是连他这个当家的少爷都未知会一声。
明摆着就是要将江胥身边的势力尽数拔除,让她在这房里孤立无援的架势。
吴易奚皱了皱眉,便知晓今日陈玉之事与江胥受伤也是脱不开干系。心下不由猜疑两分,再瞧刘虹面色就觉出点不对劲来。
于是就握了握江胥冰凉的手掌,安抚之意颇重。
江胥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她自己有意提醒好让这男人不要犯傻,最后确被人当做是是被刘虹吓破了胆,竟被这男人好一顿安抚。虽是无奈,却也觉着心底发暖。
不过她此刻自然不需这男人安慰,也有意去探这男人脉象。毕竟在她瞧来,这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吴易奚的面色就更加难看了两分。
眼眶乌黑眼神涣散,说他是将死之人怕是也不为过了。江胥心道不对,也不由紧迫两分。赶忙使了个巧劲从吴易奚的桎梏之中挣脱出来,转而去握了他的腕子。
两指方才搭上他手腕,江胥原本沉静的面色就是一变。
心脉尚可,但肺脉虚浮,她要感受许久才能觉出那点细微的起搏。
再赶忙抬眼去看吴易奚形容枯槁的面色,男人察觉她视线,裂开那酱紫色嘴唇冲她笑了笑。看来又是觉得头晕目眩似得,狠狠晃了晃脑袋来保持清醒,连那蓬乱长发遮盖了眉眼都未觉出。
他们如今脱身不能,她便得在此处保住吴易奚的性命。
江胥便抿了抿唇,竭力保持冷静。
......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