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01
十八岁那年，我嫁进武安侯府，成了世子夫人。
大婚后，我和世子盛修瑾并排跪在武安侯和侯夫人面前敬茶。
侯夫人一脸慈爱，拉着我的手：“好孩子，你嫁进来就是我盛家的儿媳妇，若是修瑾欺负你，或是让你受了委屈，你定要跟我说，我来给你做主。”
我是新妇，脸皮薄，闻言立刻羞红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嘲讽。
“一个低贱屠户的女儿，能嫁进堂堂武安侯府，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她能受什么委屈！就因为娶了她这种粗鄙村妇，才让哥哥沦为满京城的笑柄！委屈的分明是哥哥！”
说话的是盛修瑾的嫡亲妹妹，侯府千金盛明珠。
侯夫人当即冷脸，呵斥女儿：“住口！菖蒲以后是你嫂子，不得无礼！”
盛明珠视线斜睨着我，留下一句：“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不承认她赵菖蒲是我嫂子！”起身离开。
房间里陷入诡异的尴尬。
我脸色惨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正院，回到世子所居的清晖院。
直到丫鬟拢翠问我何时传膳，我才回过神来。
“世子呢？”我问。
拢翠支支吾吾：“世子出门访友，留话说今晚会很晚回来，让您别等着，早点休息。”
拢翠怕我难过，连忙安慰：“世子爷经常外出访友，并不是有意要冷落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故作不在意：“没事。既然世子不在，早膳就摆在我屋里吧。你快去弄，我早就饿了。”
很快，一桌四菜一汤丰盛早膳摆上。
我不习惯有人看着我吃饭，就让丫鬟们下去。
我坐在桌前，品尝着这些以前只在我梦里才有的美味珍馐，吃着吃着，一行行清泪夺眶而出。
我胡乱抹着眼泪，警告自己：“赵菖蒲！几句难听话算什么！现在已经很好了！不用嫁给村东头的老瘸子，你该知足！”
一个月前，大伯开价十五两银子，把我卖给了村东头的瘸腿老木匠，那是个凶狠暴戾的男人，已经逼死逼疯三任老婆。成婚当天，我趁人不备逃走了。
逃婚路上，我救了个意外落水的富贵公子。
当时，我只想着能凭借救命之恩，能去他家里当个丫鬟，赚钱养自己。没想到富贵公子脱困后居然要娶我。
直到武安侯世子要娶屠户女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才知道，他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名叫盛修瑾。
02
我曾问盛修瑾，他为什么铁了心要娶我？
彼时，我还没嫁进侯府，盛修瑾买下了一个小院子，把我安置在那。还说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他定会说服父母同意，迎娶我进门。
我想跟他说，只要给我份差事就好。
但他完全不给我开口的机会，说完就走。然后整整三天没有音讯。
我记得，我是在逛京城庙会时，听几个闲婆娘碎嘴谈起武安侯府世子被美色迷惑，要娶一个贫民女子为妻，众人都在猜测那贫民女子得有多美，怕不是个狐狸精转世？
我还跟着掺和几嘴。
万万没想到，我竟然就是众人嘴里“转世的狐狸精”。
我从守门的老仆口中得知，他竟然是侯府世子。我当即吓个半死。
我自认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侯府世子娶屠户女，要么盛修瑾疯了，要么盛家摊上大事了……
我只是个小孤女，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活着。
我立刻收拾好包袱，准备钻狗洞溜走。可万万没想到，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狗洞里挤出去，迎面正见到盛修瑾朝我笑。
我居然被他堵个正着。
盛修瑾是京城出名的美男子，即使经常板着脸，都能引无数贵女倾倒。当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那魅力简直是无解的。
我就是被他该死的魅力迷惑，忽忽悠悠就跟着他回了小院里。
当时，盛修瑾是这样跟我解释的。他说：“武安侯府掌握兵权，一直让圣上忌惮。如今出了个为美色冲昏头脑，冲冠一怒娶民女的世子，是皇上乐于看见的。我越荒唐，皇上越放心。放心只要我以后安安心心当纨绔，你的小脑袋安全着呢。”
我试图反抗：“可我长得又不美。要不你换个美人吧，我的相貌，当不了狐狸精。”
说着当时他捧着我的脸，回答我说：“谁说的？娘子花容月貌，令我一见钟情。你是我所见过最美的人。”
我当时羞红了脸。脑子昏了头，一时冲动答应嫁给他。
可我坐在梳妆镜前。精致的铜镜里映着我只算是清秀的容貌，完全称不上花容月貌。
我怀疑盛修瑾在骗我。
可拢翠打趣我，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盛修瑾是因为爱我，才觉得我美。
我觉得不像。可我又没有理由反驳。
我只是个小小孤女，身无长物。盛修瑾花费心思骗我，图什么呢？
于是，我只好安慰自己，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或许盛修瑾口味特殊，独爱我这一款呢？
03
嫁进侯府以后，我的日子过得不错。公公忙于朝政，经常不在府里。婆婆是个宽容人，待我像亲闺女那么好。相公温柔体贴，还经常带我溜出府，去集市上玩乐。除了盛明珠每次见到我都呲我两句以外，一切都是那么美满。
水榭凉亭里，盛修瑾摆好渔具，说要钓鱼给我吃。
我看着湖里一个胜似一个肥美的锦鲤，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在村子里就是抓鱼的好手，可惜在侯府，我不能脱掉鞋袜蹚水去抓鱼，那样太没规矩。
我坐在盛修瑾身边给他扇风：“相公，你辛苦了。”
突然小厮冒冒失失跑进来，凑在盛修瑾耳旁耳语。
他们声音很轻，我隐约听到表小姐、赴宴、麻烦之类的词语。
随即，盛修瑾满怀歉意对我说：“抱歉菖蒲。我有急事要去处理。一会儿我回来再陪你抓鱼。”
说完，不等我回应，他就带着小厮急匆匆离开了。
这一等就到了晚上，他也没回来，我只好回房。
我坐在床上，一边给盛修瑾缝制寝衣，一边等他回来。
夜半三更，小厮扶着醉醺醺的盛修瑾回房。
我连忙把他扶上床，喂了他醒酒汤。忙前忙后照顾。
等一切安置妥当，房里只剩我和他。
他蹙着眉，睡在床上，像是睡梦中任然有无数烦心事在让他困扰。
眉眼是那样好看，不该被烦扰破坏。鬼使神差，我伸手想熨开他紧蹙的眉头。
谁知手指刚触上他眉心，他骤然惊醒。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指。
“疼。”我痛呼。
盛修瑾似乎稍稍从恢复清醒，看到是我，他才放下防备：“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可见他醉得狠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我顺着他的话说：“嗯，我也想你。”说完，我脸都羞红了。
他断断续续说着，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最后他将我箍在怀里，紧紧的：“伊伊，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当时，我以为他喝醉了，吐字不清说的是“你你，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红透了。
我猛点头。
他俯身吻我，强烈缠绵的吻，让我无力招架，发出断断续续的嘤咛，渴求更多。
突然，他一把推开我，翻身下床。
“我突然想起还有公务没处理完。今晚我睡在书房。”
说罢，他招呼小厮扶着，走去书房。
我站在窗前，看着书房亮灯，看着他的身影映在窗前，看着烛火吹灭，书房重归平静。
我很想冲过去，把他带回来。
可是理智将我拦住，我自知身份，他对我已这般好，我不能奢求更多的。
当时的我尚不知道，就在那个晚上。我新婚甜美的日子，从此宣告结束，我的劫难刚刚开始。
04
戏文里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心若离爱者，无忧亦无恐。
最近我所有烦恼和惊恐，都因盛修瑾而生。这大概，是我爱上他的信号。
自从醉酒亲吻我以后，盛修瑾开始躲着我，仿佛我是洪水猛兽。
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晃整整一个月过去。盛修瑾已经连续一个月不见我，也不去我房里过夜。
渐渐地，侯府里流言纷纷，都说盛修瑾嫌弃我是屠户女出身，不愿与我同床共枕。
拢翠为了这件事，没少跟碎嘴的丫鬟婆子们打架。
我劝拢翠：“不要同他们争执，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拢翠嘴巴气鼓鼓的：“夫人，您都不生气吗？”
我沉默，流言如刀，扎进心里怎能不疼？
盛修瑾若是因为嫌弃肯看我一眼也好，可惜这一个月里，我在他眼里，仿佛是透明的，不存在的。
我将心中伤口偷偷包裹掩藏，强笑着面对生活。不管怎样，我都是盛府的少夫人，我需要让外人知晓，盛府是家宅和睦的。
恰在此时，盛修瑾让小厮给我送来一些书。
全都是一些游记、话本、小说故事之类的闲书。
小厮回禀我：“这些书是世子找来给您打发时间用的。您若是不识字，可以让拢翠读给您听。”
我是读过书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对我极是疼宠。我那当屠夫的父亲曾给我攒下一百两的嫁妆，希望我能嫁给一个读书人，成为让村里人艳羡的秀才娘子。
只天有不测风云，父亲患了急症去世。大伯一家抢了我的家产，从此我就像是大伯家的丫鬟，受尽欺凌，最后还险些被卖掉。
他是不知我是识字的，怕我烦闷，送这些来想必也是有心了。
想到这，我心里竟一暖，就想询问下他的情况。
我刚要开口，小厮一句话将我未出口的话堵回来：“世子说，流言伤人。让夫人您最近几天都您待在清晖院，别出门。”
我一怔，整颗心猛地往下一沉。
盛修瑾这是……要把我禁足，还是单纯怕我被流言所伤，想办法帮我消磨寂寞？
可没等我详细打听，小厮传完话就离开了。
我拿着话本故事，为猜测盛修瑾的心思而陷入无边的烦恼。
05
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不在踏出清晖院，可这天正院的丫鬟传话来，侯夫人要见我。
我急忙赶去正院。
几个月来，侯夫人待我很慈和。我很喜欢这位婆母。
进入正院卧房，侯夫人一见到我，立刻招呼我到她身边去。
她脸色蜡黄，病恹恹的样子。
我顺势凑在她床前问候：“母亲，您什么时候病了？怎么竟不让我们知晓？”
“一点小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本以为她是要跟我谈，世子三月不和我同房的事情。可是我料错了。
只见她让人捧来一个托盘，那是一套华丽的金石头面。
“高阳公主准备在十日后举行赏花会，邀请京城名媛贵妇参加。刚刚咱们侯府接到帖子。你是世子夫人，该由你去。”说着，指着那套头面：“这是我刚嫁进侯府时，娘家送的陪嫁。我连明珠都没舍得给，就是留着要给我的儿媳。”
我连呼惶恐。
侯夫人拉紧我的手：“我只愿你和修瑾能和和美美的。现在我身体不好，你是世子夫人，应该开始学习打理家事。参加宴会的规矩和注意事项，我让人教你。”
我立刻答应：“请母亲放心，我会用心学。”
侯夫人大概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
我刚回清晖院，教导我礼仪的女先生立刻就到了。
不学不知道，原来世家贵女高门贵妇之间相处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那些繁琐的规矩，弄得我头昏脑涨。
可我愿意去学，在我心底有个小小的角落，萌生了这样念头：是不是学会这些，我和盛修瑾的距离会接近一点点……
抱着这样隐秘的心思，我学得格外起劲。
这天我头上顶着一摞厚厚的书，正在后花园凉亭里练习走路仪态，盛明珠突然来了。
她气呼呼看着我：“你在干什么？”
我乖乖回答：“母亲让我练规矩，要参加高阳公主赏花宴。”
盛明珠的脸色瞬间黑了：“不许练！不准去！那不是赏花宴是鸿门宴！你去了只会出丑，只会丢我哥的脸！”
我以为，她只是觉得我屠户女的身份，又在侮辱我。
没想到，盛明珠突然凑到我身边，小声嘀咕：“高阳公主一直喜欢我哥，她早就放话，你若去赏花宴，她定要剥掉你一层皮！想活命，你就别去！”
说完，盛明珠风风火火走了，只留我怔在原地。
一直待我慈善的婆母让我参加赏花宴，盛明珠却说，赏花宴是鸿门宴。
究竟是谁在骗我？
06
我不想相信盛明珠的话，可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我心底生根发芽。
我让人出去打听，确实打听到，高阳公主是个霸道跋扈的女人，对人动辄打骂。
高阳公主爱慕武安侯世子盛修瑾，凡是靠近盛修瑾的女子，都被她各种教训。据说她一手鞭子使得非常好，已经抽得几个千金小姐破相了。
当晚，我又是一夜无眠。
转天早晨，盛修瑾破天荒主动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
他给我送来一些布料，叮嘱我马上要入秋，记得添置衣服。
盛修瑾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生出贪念。
如果可以……我能不能为留在他身边，主动出击，争取一下下……
我故作不经意，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在他微微愣住的眼神中，把他按坐在餐桌前。
今天早晨，我的早膳是包子。包子薄皮大馅，个头有成年人一个手掌大。与平素里侯府吃的那种小笼包，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世子你尝尝看，这是我家里常吃的一种包子。拢翠特意让厨房做的。很好吃的。”我塞给他一个包子。
他虽然动作僵硬，但是没有拒绝。
我和他并肩坐着，一起用膳。我俩安安静静啃包子。
拢翠笑眯了眼，毕竟这是成婚以来世子和世子夫人第一次同桌用膳。
拢翠似乎是为了调节气氛，主动说起了我刻苦学习规矩，准备参加高阳公主赏花宴的事。
盛修瑾笑着夸我：“很好。菖蒲进步很大。到了赏花宴一定能一鸣惊人。”
我装作漫不经心，故意问他：“听说高阳公主是个很温和的女子，不知道我能不能讨她高兴？”
我心里暗暗期待，期待他能给我一句实话。
盛修瑾沉默一瞬。最终还是对我说：“高阳公主跟咱们家交情不错，到了赏花宴，你可以主动去给她请安。她会善待你的。”
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是冷的，如坠冰窟。
07
用完早膳，送走盛修瑾。我让拢翠将侯夫人赏赐的金石头面拿出来，前往正院。
我跪在侯夫人面前，将首饰原物奉还，坚定拒绝参加赏花宴。
侯夫人一脸难以置信：“为什么？”
我只说自己出身粗鄙，规矩学的也不像样子，不想去出丑。
不论侯夫人怎么劝，我都不肯去。
最后，侯夫人冷着脸送客，让我离开。
盛修瑾得知我拒绝赴宴，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拂袖离开。紧接着，一连几天盛修瑾一直没有回家。
盛明珠每天来清晖院，拜她所赐，我对盛修瑾的行踪了如指掌。
“昨晚我哥去了丽春馆。点了里面最有名的花魁娘子。每天听我说这些，你的心不痛吗？”盛明珠说道。
我心痛，心痛如绞。
明知他只是想利用我去赏花宴，让我承担高阳公主的怒火，可我还是放不下他。得知他花天酒地，我心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盛明珠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我面前：“赵菖蒲，你和我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绑在一起，你痛苦，他也痛苦。收下这些钱，你离开他吧。”
我翻看银票，里面有一千两，有五百两，一沓大约有四五千两银子。
在我们村子里，三两银子就能买一亩上好的水田，这笔银子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盛明珠看着我：“只要你答应，我可以弄来一种假死药。到时买通大夫说你暴毙而死，你带着这些钱随便去哪都可以……”
不得不承认，我看人的眼光不行。我以为盛明珠羞辱我的恶人，可在我落入陷阱之时，她第一个出来警告我。我以为盛修瑾、侯夫人待我好，可他们联手坑我进陷阱里。
我抬头看着盛明珠清丽俊俏的小脸。她被我看得不自在。气鼓鼓鼓起腮帮：“你看什么看！”
我轻声婉拒她的提议：“我不会离开的。”
盛明珠惊讶：“你为什么不走？你看不出来吗？我哥不喜欢你。”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喜欢他啊。
我在心里卑微的喜欢着他。所以才会死皮赖脸待在他身边。
但我不想这份卑微，被人发觉。
于是，我对盛明珠道：“可我贪慕武安侯府的荣华富贵，舍不得走。”
盛明珠不信：“你可知这份荣华富贵，会要了你的命？”
我轻笑：“就当是我穷怕了，只想死在富贵窝里。”
气得盛明珠扭头就走，不搭理我了。
08
转眼，赏花宴临近。
盛修瑾终于踏入清晖院。
他直勾勾看着我：“菖蒲，我需要你出席赏花宴。”
我哑着嗓子问道：“我知道高阳公主和你的事，如果我去，她一定会伤害我，这些你都知道吗？”
盛修瑾的点头彻底让我心凉了。
盛修瑾解释：“皇上要对盛府下手了！他有意让我休了你，娶高阳过门，你只知高阳对我有意，你不知丞相之子倾心高阳。我若是娶了高阳，盛府就彻底和丞相决裂了。这是皇上要的局面！”
盛修瑾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激动道：“眼下，必须让高阳公主犯错，才能迫使皇上放弃这步棋。你放心，我已经在宴会做好了布置，保证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
他的眼眸深沉似海，焦急的样子让我动容。
我点头同意赴宴。
用我的平安换取整个盛府的平安，想必也是值得了。
盛修瑾瞪大眼睛，显然，他没有想到我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之后，盛修瑾为我画上精致的妆容，又帮我披上华丽的秋装。
他目光凝在我的脸上，向我保证：“我会提前去赏花宴布置，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临行前，他将一个小小瓶药交到我手里：“赏花之地，多有蛇虫。这些药丸你带上，如果有需要就拿出来用。这都是宫里太医亲手调配的，止痛效果很好的。万一你被高阳公主误伤，急的马上用药。”
被他拉着手，感受他体温的时候，我几乎要哭出来。
为了这一丝丝的温暖，我像是一直飞蛾，拼命飞向烛火。
我和坐上马车，前往高阳公主在郊外的别庄。
我心怀忐忑，时不时撩开车帘往外看。
可看着看着，我发现情况不对。和拢翠对视一眼，拢翠瞬间明白。
我探头出去：“老张，怎么回事？这似乎不是去高阳公主别庄的路。”
前头驾车的老张，是武安侯府的老仆人，一向稳重。他回头朝我回禀：“每次高阳公主举行宴会，都会有很多人参加。那路堵得，根本过不去。这是我发现的一条新路，虽然有些绕远，但是胜在人少。不会耽误事。让走这条路是侯夫人特意吩咐的。”
我这才放松，暗道自己多心。
然而没走多远，马车突然停下。
老张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世……世子夫人……前面有人拦路……”
拦路？抢劫吗？
我瞬间紧绷，手不自觉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09
我本以为是遭遇拦路抢劫。
可等我探头出去看，才发现不对。
拦路的是个穿着火红色劲装的姑娘，她骑着一匹白色骏马，手里捏着黑色短马鞭。头上胳膊脚腕上装饰着华美的配饰。
她身后，是一行十几个护卫。看穿着是侍卫。
老张慌忙跪倒：“参见高阳公主。”
我这才知道，她就是当朝公主，高阳。
高阳公主策马而来，视线死死锁定我：“你就是修瑾哥哥新娶的妻子？”
她口中，修瑾哥哥四个字温柔婉转，满含情愫。
我立刻扶下车，冲她行礼：“参见公主。”
突然，高阳公主一脚将我踹倒。
“你一个卑贱的屠户女，给修瑾哥哥提鞋都不配！”高阳公主对身旁宫女下令：“来人！赏她四十巴掌，让她清楚清楚自己身份！”
啪啪啪。
巴掌狠狠抽在我脸上。
剧烈的疼痛如风刃袭上我的面庞，我被两个侍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高阳公主把玩着鞭子，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向我。
“你就是用这张脸，诱惑修瑾哥哥的吧。那我就毁了你这张狐媚脸孔。”
高阳公主高高扬起鞭子。向我挥来。
我闭上眼睛，公主毁容世子夫人，这个罪名足以让皇帝收回赐婚的命令了吧。
“住手——”
忽然，我身后，一道厉声伴随着骏马的嘶鸣。
高阳公主像受惊的小鹿，瞪大眼睛，手上的动作随之停止。
我回头看去，是盛修瑾来了。
他夺下高阳的鞭子，脱下披风盖在我身上，将我揽在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腰，泪如雨下：“不晚。一点都不晚。”
他将鞭子扔在地上，将我打横抱起，放在马上。
他跳上马，将我整个人抱进怀里。
两人共乘坐一骑，他的胸膛紧紧贴着我。高阳公主的怒气冲冲吼道：“盛修瑾，为了一个村妇，你当真不想娶我？”
我悄悄抬头看他。
盛修瑾板着脸，用最冷的声音回答：“公主请自重，此事我定会奏明圣上，公主要给盛府一个交代！”
我心里一稳，盛修瑾的话是达到目的了。
然而，我们都低估了高阳公主的自尊心。
就见高阳公主惨笑一声，将一只匕首插在马屁股上！
“得不到，我宁可毁了你。”
马儿惨叫嘶鸣，马蹄凌乱的飞奔出去。
10
马骤然失控，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盛修瑾用尽了全身力气试图控制马匹，然而无用。
跌落山崖那一刻，他搂紧我的怀抱，竟让我觉得心安。
如果真要这样一同赴死，我也没有遗憾了。
我们很幸运，坠崖过程中，一颗长出石壁的松树，帮忙卸掉很大力量。
跌到崖底时，盛修瑾牢牢将我护住，他一条胳膊骨折了，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而我奇迹般只受了些轻微伤。
我们在附近找到一处山洞，盛修瑾身上带着火折子。
崖底寂静无声，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们在山洞里生起一堆篝火。
我拿出他塞给我那瓶药，胡乱涂抹在他伤口上。
“这还是临来时你塞给我的伤药，现在一点不落，全都用在你身上了。”
想到在侯府时他待我冷漠模样，我故意用了重手，弄得他直呼疼。
他故意做丑讨饶，恍惚间，仿佛回到我们初遇和新婚前两个月的时光，那时他经常这样朝我笑。
进我愣神，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几乎是立刻冲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修瑾，修瑾，修瑾……”我喋喋念着他的名字。
他似乎是理解我在害怕什么，抚着我的后背，轻声安抚我：“抱歉，让你受惊了。”
我将脸埋进他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不断循环往复。
委屈的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他冷待我时，我没流泪。他无视我时，我没流泪。他威胁我时，我依然没有流泪。
可是，当他给我温暖时，曾经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从白天哭到黑夜。
盛修瑾手足无措，一直向我道歉，解释。
通过他断断续续的解释，我终于得知，赏花宴事件的前因后果：
皇上一直忌惮武安侯手中兵权，一直在朝堂上打压武安侯。侯夫人心疼丈夫，想要找外援帮忙求情。高阳公主是皇上亲女儿，又一直恋慕盛修瑾。侯夫人就去求她。公主提出帮忙可以，但是要在百花宴上打我一顿出气。侯夫人同意，于是诓骗我赴宴。
他本决然不想让我赴宴的，可是皇帝却又抛出一步借丞相的势力打击武安侯府的棋。
为了破局，盛修瑾那几天表面流连欢场，想让高阳厌恶他。
为了阻止高阳公主进府，侯夫人决定牺牲我，送我去高阳公主百花宴。高阳公主性格跋扈，一定会对菖蒲下死手。只要公主杀了菖蒲，武安侯府就有完美理由拒绝赐婚。
“所以，今天原本应该是让我死在高阳公主手里？”我看着他颤声道：“你也同意了……”
盛修瑾为我擦去泪痕，我明显感觉到他指尖发颤。
“母亲原本的计划是那样。但我一想到失去你……我就承受不了，幸好我赶来了，幸好菖蒲，幸好……”
盛修瑾眼中含泪，他做错事般后悔的模样，让我的心重新热了起来。
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表达他的爱意，我满是感动。
盛修瑾抱着我：“如今，高阳害我坠崖，必然会被治罪。嫁进侯府之事必然作罢。从今以后，我们能好好过日子了。”
我窝在他怀里：“马失控时，只要从马上跳下去，你就得救了。以你的武功自保不成问题的。但是，你没有跳。是不是因为你想救我？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你也想救我？？”
一抹晕红爬上盛修瑾耳垂。
猛然，我的心被重重一击。
“盛修瑾……你是不是……也……喜欢我？”我问。
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欢喜瞬间将我淹没。
11
半个月后，皇帝彻底收回了赐婚意图，高阳公主也被禁足，盛修瑾的目的达成了。
而武安侯自请放弃部分兵权，皇帝龙颜大悦，武安侯府也暂时安全了。
清晨，窗外鸟鸣声中，我睁开惺忪睡眼，侧头一看，盛修瑾依然在睡着。
就在昨晚，我和养好伤的盛修瑾圆房了。
一想到昨晚的一幕幕，我整个人红的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连忙又缩回被子里。
盛修瑾悠悠转醒，见状笑话我。
我们又胡闹一番才起床。
早晨正院传话过来，让我们一起去那用膳。
当我和盛修瑾携手同时出现时，惊掉了满屋人的下巴。
盛明珠瞪大眼睛，指着我们惊呼：“哥！你！你们……”
盛修瑾举高我们相握的手：“如你所见。以后要对嫂子好一点。”
侯夫人嘴角抽搐，强挤出笑容：“那就好。你们小夫妻就应该甜甜蜜蜜的。”
侯夫人让我坐在她旁边，一如既往拉着我的手，亲切问候。
可我早已提起十二分警惕。
不想再跟她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我直奔主题：“母亲今天特意喊我们一起用早膳，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盛明珠插嘴：“当然是有事情！”
侯夫人轻咳一声：“是这样的，修瑾表妹半年前出嫁了，嫁进一户姓杨的清贵翰林家里。可就在三天前，她丈夫喝醉酒跌进护城河里淹死了。她一个柔弱女孩子，怎么受得了。修瑾，你去把你表妹接到侯府里来，让她散散心。”
侯夫人说着呜呜哭起来。
我看到盛修瑾表面无事，可拳头已经握得死紧。
我敏锐感觉到，盛修瑾和他表妹之间，没那么简单。
12
表妹名叫沈伊伊。她和盛修瑾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一度要谈婚论嫁。
可就在半年前，表妹突然嫁给国子监祭酒杨翰林的儿子。之后不到一个月，盛修瑾顶着全京城达官显贵看笑话的眼光，娶了我这个屠户之女。
拢翠向我汇报，她探听来关于表妹沈伊伊的情况。
她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看她这样，我立刻明白，她还有情况没说。
在我再三逼迫下，拢翠终于说出实情：“厨房的张婆子说，世子夫人您跟表小姐的眉眼有三分相似。世子可能……是拿您，当表小姐的替身。”
我一时间心神动摇。
真的是这样吗？
不，不会的。盛修瑾待我的好不会是假的。
我一整天都在为此患得患失，心神焦躁。
我能容忍他不够爱我，能够容忍他把家族看得比我，比爱情更重要。可我不能容忍，我是个替身。
假如我只是某个女人的替身，那么我的爱情，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晚上，待盛修瑾回来，我便迫不及待扑到他怀里。
“怎么了？”他轻柔亲吻我发顶，语气温柔宠溺，让我的心不自觉安静下来。
我的脸紧靠在他胸膛，闷闷地说：“修瑾，表小姐是不是很漂亮。”
盛修瑾微微一怔，继而笑得前仰后合。
他捏着我的鼻子：“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菖蒲，居然是个小醋坛子。”
我羞怒，使劲拧他。
盛修瑾连连告饶，最后一把将我抱起，送到床上。
一番云雨后，他抱着我说话。
“我和表妹，确实曾经青梅竹马，也曾口头许过婚约。可是自从她出嫁后，我便只把她当妹妹。”他指尖轻拢着我乌黑的长发，爱不释手。
我顺势缩到他怀里：“那……你有没有觉得……我和表小姐容貌又几分相似？”我鼓起勇气问出这个困扰我一整天的问题。
盛修瑾断然否认没有，不是，不可能。
他手指敲我脑袋上，发出一声脆响，“你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捂着被敲得生疼的额头，示弱认错。
盛修瑾叹气：“你放心，我不会把表妹接到家里来的。她丈夫新丧，又一堆事要料理，也没时间过来做客。”
听闻表小姐不会来，我略安心。冥冥中我有种预感，表小姐会将我送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扯着盛修瑾衣袖，郑重告诉他：“盛修瑾。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不可以拿我当别人的替身。”
盛修瑾低低“嗯”了一声。
我赵菖蒲所做过，最卑微的事情就是：即便你不爱我，我依然全心全意去爱你。
这已经耗光了我所有勇气和力量。
千万不要把我当成替身，让我的深情沦为笑话。那样，我会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