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五人都不知道红颜的来历,也从未从外人口里得知她的身世,仿佛她平生总是干净清白,清白得无半句流言蜚语泼与她。也或许是这城中村的习俗好,不曾排外,也不对别人有过多猜忌,童安她们自小便在这里长大,深知这里的人都和蔼。没有其他地方的嘈杂与长舌,她爱这地儿,也深知若不是如此,红颜定到这里来也必不会定居在此,怕是红颜多次选择、迁徙的结果也未可知,她已死,关于她所有的一切只能凭空猜测。
在童安记忆里,红颜生前与邻居相处和睦,见了人便是盈盈的一阵笑意,从不多言,若是别人与她抱怨什么,她定是笑着聆听完毕,不说任何话,不做任何评价,只把纤细手指掌心搭在别人肩膀,形同安慰,也似是告诫——人生苦短,何必计较太多,但终究是没有一字片语,聪明的人或会明白顿悟,愚钝的只当自己放了一阵倏忽消失无人理睬的响屁,悻悻而走。此后鲜少有人与红颜说上怨言,得不到安慰与认同,他们渴望的不过是聆听者的点头,但红颜从来不是这等人,便与她保持了距离,但这距离从某种程度上叫尊重。
所以,她是从没与人交恶的,她仿若没有爱恨情仇,过得清淡自省。总是触不可及的模样,但又不觉高傲得难以近亲,反而是跟她在一起才觉舒服与宁静的亲切,红颜的魔力便在于此,屡次使“红颜”中女子受挫后安心继续奋战。
红颜曾喃喃说过她的出生本就是以破坏者的身份,用古话说来,便是红颜祸水,她喜欢祸水这个充满邪魅的词,虽然她从不觉得自己是红颜,但她给自己起的名字就是红颜,也没说过有何意义。
童安长大后,一度怀疑红颜的真名,她们中没有人见过她的身份证。童安某次实在按耐不住好奇,便偷偷钻进她房间翻看,想不到的是,她身份证里的名字竟也是红颜。童安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红”这个姓。如今倒是想明白了,当今世界,有钱除了不能挽救注定死去的生命,改名字这等小事是不在话下,她也不知自己是否真姓童,无花她们的姓名也如此,是红颜给上的户口。关于她们的来历也形同谜团,红颜的意思是不知道比知道的好,不知道就省了心,她们也就不问。
但无妨,她们有很多工作时用的名号,身份证也形同银行卡一般多,是她们都记不起的花样名姓。若是碰上以前“老顾客”冷不丁的恶意打招呼,她们定然要反应良久才知道叫的是自己,当然这种事情至今还没发生过,若是发生便是天大的不幸,一茬事情过后,定然不会有再次碰面的机会,她们都是与对方闹翻后的决裂,根本是不可能藕断丝连。
所有的假姓名都是红颜帮忙伪造,红颜总是这般不可思议的神通广大,这伪造的本领倒是没有教会她们,不知是否没这打算还是因为来不及,最大的,也是跟她最久的艳儿也不知道这伪造的程序,可见红颜的保密性足可以去中情局。
红颜给她身处之地起名也是叫“红颜”。那里面的所有女子都是“红颜”,虽只有她一个叫“红颜”的女子,但她们都被称呼为“红颜”,红颜说过,她们的诞生本就是来惩治有钱恶魔,这让童安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某本女权主、义小说,那些个女子似是与花心男子有百般仇恨,总恨不能将他们撕裂才解恨,每天愤愤然只想与他们作对,拼了全力来破坏他们的所有,维护女性权益。与红颜颇像,都是不得善终,只是红颜是因患病,书中的她却是被不小心爱上的男子雇人杀害,是唯一心爱的男子,不设防,便白白死了。
住在“红颜”里的她们都是空降于这个世间的“祸水”,但都甘之如饴,生命不过如此短暂,她们早已深谙,所有的职业,从来没有贵贱。给职业分类的不外是那些个自以为是高尚的人中品种,而她们对于高尚从来是嗤之以鼻,活着就活着,死去就死去,哪来那么多标签?真把人当商品吗?
红颜自十八岁便来到这叫“乐武”的城中村,十八岁是花样般的年纪,是与人私奔而出,身无分文,浑身上下唯一的遗产便是她自认为用不完的勇气,而在她走到生命尽头的那瞬间,便明白,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用不完的,连爱恨也是。
“红颜”很早之前本是一家理发店的名号,自店主开张便用“红颜”这个名字,当时已经面临关闭,周围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轰轰烈烈的流行发屋,已把它毫不留情甩到人迹罕至的地步,城市的改造,更是让它形同侏儒般坐于不起眼的城中村里,甚是诡异,那上面的招牌是早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字迹,一度只能靠做些手工兼帮邻家老人小孩理发为生。
红颜初来乍到便看到转手的招牌,与店主商量说是要接手过来经营,“红颜”店主自然是喜不自禁,店主是男人,不知为何偏偏这店名就这般脂粉味。红颜是马上付的钱,说是当天一定要搬进去,里面的任何物什店主都需搬走,她不要一丝一毫,她要用自己的。
店主自然更是喜不自禁,当他接过红颜手里的全额金额,随口问道:“还不知小姐姓名。”只见红颜沉默着,拖着沉重行李箱,抬头一看上面早已字迹斑驳,自风中左右摇晃招牌说:“红颜,我叫红颜。”店主一愣,没说什么,只觉惊讶,但钱已到手,接手之人是何人也与他无关,便点头嬉笑离开。
此后若有外人问及姓名她便对外人说叫“红颜”,自来乐武便是,附近人们只知有一个叫红颜的女子,独自经营一家叫红颜的理发店,有一把好手,剪出各种好看适合的发型。口口相传,不过一月,红颜的发屋便是生意红火,惹得同行艳羡。
她形同一个传说,这一带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来历,她的好也叫人忘记窥探她的来历。她常帮老人小孩剪邋遢头发,不嫌脏,不收钱。
人们此后光顾“红颜”只因为喜爱她剪的头发,无他,也有登徒浪子戏弄,被红颜一一逐回,虽是羞愧难当,却也是心服口服,均赞是女中强者。
后来她却离开了一段时间,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去了哪里,像是凭空消失了去,可“红颜”却没转手,她像是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两年后便回来了。
外人好奇问她去了哪里,她只说回去守丧。
人们只觉不吉利,听后讪然一笑便匆忙离开。
红颜也是直笑不语,再没有什么比她的微笑更意味深长。